屋内，沈重泱其实与孙静兰无话可说，只能说些关于郑瑜的事，顺便琢磨何时将其催眠，速速验了她的身份。
透过半掩着的窗户，他看见陆鸣苒正无聊地丢石头。
不似方才那样出身，想必她的已经忧虑散去。
“静兰小姐为何不愿意跟陆小姐走，是有什么顾虑吗？”沈重泱话锋见转，开口问道。
孙静兰像是早就意料到似的，轻蔑地说道：“沈老师既知我也是这富贵家长起的小姐，便也应当知道我和小蝴蝶一样，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依附在她人手中。”
“我想陆小姐不会那样待你。”沈重泱不知孙静兰的语气中的酸涩从何而起，竟对自己的闺中密友有些敌意。
孙静兰笑道：“若拥有强权的不是自己，又何故苦苦挣扎呢。”
沈重泱：“可是孙小姐如今同样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定。”
孱弱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怎知我没有努力从这牢笼中爬出去？”孙静兰看向窗外，举起手遮了遮阳光。
沈重泱顺着她的手看去，自己的视角中，孙静兰手指间倒像是有意捏夹着光影中陆鸣苒的身形。
“是我唐突了。”沈重泱宁愿自己是想多了。
“就算郑瑜应了我们的约定，我也不会再跟他走的，”孙静兰说：“我想自己闯出去，走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曾跟着孙鸿学过一些洋文，西洋的太阳也似今日这般明亮吗？”
沈重泱不知道。
突然，沈重泱很想问问她。
“月亮之上，你听过吗？”
孙静兰一愣。
《月亮之上》是公司所有员工通讯方式的铃声。
“就是，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沈重泱想起那日登台唱歌的尴尬，决定还是念出歌词，费了不少力。
“嗯？”孙静兰仍旧愣住，不明觉厉。
“他们最近还开了全国演唱会。”沈重泱说着，借着孙静兰的走神，慢慢向她靠近。
孙静兰有些好奇：“这词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不过什么是全国演唱会，像展览会那样吗？”
沈重泱：“……”
孙静兰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堆看不清材质的圆球，每个不过米粒大小。但数量繁多，又似被一薄膜包裹着。金色的小球顺着薄膜的边缘不断流动，不一会儿，沈重泱便看着孙静兰身子直挺地倒在床上。
孙静兰的角色被关闭，她现在只是一串不断试运行失败的代码。
沈重泱叹着气，用钢笔在写满名字和信息的小本上划出重重的一道。
正要将本子收起，不远处的木门突地被推开。
“静兰，药煎好了。”
陆鸣苒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瓷碗，碗中黑乎乎的，倒闻不出什么中药味儿。
然而孙静兰已然昏倒，沈重泱此刻有理也说不清，只得匆忙先将那本子塞回到包里，却还是被来人一眼看到。
“那是什么东西？”陆鸣苒问道。
“教材，我还没编好的教材。”
沈重泱心虚极了，他是半路进入状态的，根本没有读取角色自带的学识，教课已经很是勉强，更别说编教材了。
陆鸣苒正要去看看，转念一想不如暂时缓缓他的戒备心，还是先喂药比较好，于是笑着说道：“那没意思。”
毕竟此刻自己才是急于求成的那个，千万不能给自己使绊子。
然而刚将药平稳端到床边的圆桌上，陆鸣苒抬头间就傻了眼。
她胳膊伸得溜直，手指着床上趴着一动不动的孙静兰，惊诧地合不上嘴：“这……静兰？”
难道沈重泱接近静兰，是想要她的命？
沈重泱捏了一把汗，心里数着秒数，还好此刻孙静兰的面容被枕头和被褥这盖住，否则那毫无血色的脸曝露，没等孙静兰醒过来，自己就先被陆鸣苒手里的火铳击中下线了。
但距离孙静兰苏醒应该还有不到一分钟，他对着陆鸣苒，满脸真诚又小声地解释道：“她，她只是休息一下。”
见陆鸣苒反应过来，飞扑过去探孙静兰的鼻息，沈重泱赶忙说：“她，她肯定还活着……”
“你对她做了什么？”陆鸣苒发现静兰确实一切正常，但此刻计划差点被终止，脑瓜子嗡嗡的。
沈重泱难为情道：“沈某只是想让孙小姐安神休息一下，故按摩了几个穴位，可能下手重了些。”
说完都想抽抽自己的嘴，张口就来。
床边的汤药还冒着腾腾热气，陆鸣苒的心里开始打鼓，这药本就是要迷晕静兰，将她带走的，如今凤锦良准备的车马已经到了，怕是要抓紧行事。
“她还有多久醒来？”绝对的武力优势，让陆鸣苒此刻顾不得揣摩沈重泱的心思。
沈重泱：“很快，不过几十秒。”
这快得有些突然，陆鸣苒对他说道：“那你先出去。”
“什么？”沈重泱不知昨日陆鸣苒计划劫人逃跑时，根本没想过给自己留活路。
陆鸣苒厉声道：“你先回家吧，就当没来过，静兰我来照顾。”
沈重泱只得匆匆跑去。
谁知刚离开没两步，就碰到了提着大包小包前来探望的凤锦良，此刻正笑嘻嘻地跟着孙鸿。
屋内孙静兰刚刚醒来，陆鸣苒将她扶起，正一勺接一勺地喂药。
“孙鸿来了！”沈重泱也不知为何，自己竟调头跑回，像个偷偷摸摸报信的家丁。
陆鸣苒只听前因，便赶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还擦了擦孙静兰的嘴角。
“这是作何？”孙静兰头脑尚不清醒，却也表露出疑惑。
“好姐姐，事后我再跟你详细说。”陆鸣苒边说边将药藏在柜子里，不忘抱拳感谢站在门口的沈重泱。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将目光回到院子里，孙鸿一行人已经来了。
“沈老师，看来今日陆小姐也在。”孙鸿走到门口，眼神却飘来飘去打量着屋内。
沈重泱学着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装模作样与他行了个礼，却换来了孙鸿冷漠的无视。
“凤老板请。”
“请。”
孙鸿的脸向来变得贼快，今日在乎的另有旁人。
陆鸣苒原本做好了应对孙鸿的一百种打算，没成想先对上眼的竟是点头哈腰的凤锦良。
她原本严肃的嘴角此刻微微翘起，奋力掩饰着夺人不成的慌张。
看来凤锦良的情报失误了，救人只能另行他法。
“这不是凤老板吗，今日也来看静兰？”陆鸣苒眼睛闪烁，故作轻松笑着说：“可惜静兰有些累，怕是接待不了那么多人。”
孙鸿此刻的美貌一高一低，显然对陆鸣苒表露出的尖锐感到有些兴趣，听闻凤锦良是陆大小姐的青梅竹马，或早已倾心于她，可惜半路杀出个沈重泱，二人闹掰倒也不无可能。
队友抛出一根竹竿，凤锦良也自然地接下，将双手中的厚礼重重地放在桌上，又用轻眉似有似无地瞄了眼沈重泱，说道：“这偌大的上海，难不成只允许陆大小姐探望儿时旧友。”
陆鸣苒冷笑道：“旧友？不过是笑话。”
“凤某只知这陆大小姐可有些时日没来了。”这话说得轻巧，实则直击痛处，陆鸣苒心里恨得牙痒痒。
许是从陆鸣苒的表情中真的看出来了剑拔弩张，一旁的孙鸿终于是没忍住开始求饶：“二位还请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四处招摇惹事一贯是陆鸣苒的作风，孙鸿此刻虽说是二位，实则快要前倾到她的身上了，怕是帽子掉下来都能砸到陆鸣苒的脚。
陆鸣苒依样拿起款儿来：“那就请孙老爷带这凤什么人离开吧。”
“今日我还偏要留在这了，还是陆大小姐请自便吧。”凤锦良一脸大义赴死的模样。
沈重泱原本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拍电影似的，一阵微风吹过，窗扇吱吱作响，这才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在床上缠绵病榻的孙静兰。
她呆呆地目视前方，全然不顾陆鸣苒与凤锦良的争执，周围的吵闹也仿佛与她无关。
可偏偏那病弱的眼神中又闪过一丝清幽，就要引人直入纵深无数的城府之中。
难道孙静兰的病是装的。
陆鸣苒还在与凤锦良吵闹着，本想就此将孙鸿一行人逼走，可他们就像这脚底粘了什么似的，动都不动。她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冲凤锦良使眼色。
耗着无益，不如先走。
可若就这么走了，床下那碗“药”怕是很快就被发现了。
“静兰需要修养，我不与你拌嘴了。你要是不想吃枪子，就放下你带来的补品，紧麻溜地离开。”虽然很不情愿，但陆鸣苒还是不得不拿出自己的老朋友了。别人不说，孙鸿最吃这套。
孙鸿赶忙在空中做出一个捂住的姿势，没来由地引人发笑：“哎呀，陆小姐这是作何动怒呀，我代凤老板跟你配个不是。”
“唉，看来我说话没用，还不如一个老玩意儿。”陆鸣苒忍住笑意，频频叹气。
昏昏欲睡的孙静兰终于发话了：“小良子，不如我们改日再叙吧。”
这声音来自虚弱，站在门口的沈重泱只见她张了张嘴，自己就被冲出门去的凤锦良险些撞倒在地上。
“陆大小姐您请，”孙鸿也退到门外，笑眯眯地道别。
他今日身边人不少，但唯独没有那位范荣。
众人渐渐离开，屋里只剩陆鸣苒和沈重泱，和床榻上的孙静兰。三人静谧半刻，都不知话应从何说起。
终于是孙静兰先开口：“药……还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