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中,洒金铜香炉里袅袅升起薄雾似的熏香被清风带走,半卷珠帘后二人对坐品茗。
“神君还是捡要紧的说吧。”凰羽恹恹道了一句后将天青色薄胎杯重重地放置于桌上,脸上写满了不忿。
天庭的茶跟人一样,淡的没有一丝滋味。
“公主爽快。”玄沧手指轻点茶水,在楠木茶案写下一个字。
水痕转瞬即逝。
凰羽眼瞳骤缩,须臾后,才斟酌着开口问道:“神君所写,我怎么看不懂呢?”
玄沧垂下眼眸,静静看着凰羽攥紧的手指,压了压嘴角:“天庭有意与妖族联姻,不是大公主,那就剩下二公主您了。公主是聪明人,不需某再赘述,且公主是妖王之女,想必继承了乃父之风,自然懂得玄沧口中的道理。”
玄沧的话让凰羽静默半晌,脑海中天人交战,眸底的火光忽明忽暗,随风摇曳。
终于,玄沧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凰羽明白,不知玄沧神君所求何物呢?”
玄沧轻叩桌案,水痕汇聚于一处,像清晨凝结出的露珠:“传闻鲛人若见到至亲至爱之人死于眼前,流下的鲛人泪能惑人心神,即便是大罗金仙碰上了也只能乖乖就范,不知玄沧可否有幸一见?”
凰羽不解:“此物向来是父王亲自保管,我与溟虚关系也不怎么样,玄沧神君倒是与溟虚交情匪浅,为何不亲自去问他要?”
玄沧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解释:“要是要,偷是偷,望这件事除了我和公主,绝不要有第三人知晓。”
凰羽气息乱了一瞬,又很快平复下来。
若是灵漪死了,父王迁怒于她的同时也必定忌惮与天庭的婚约,鲛人泪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当时鲛人一族几乎被屠戮殆尽,鲛人泪多的怕是能当弹珠用。
思及此处,凰羽咬了咬牙:“没问题,本公主答应你了,也希望神君莫要让我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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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首日宴席的后半程灵漪再没见到溟虚,侍女回禀道太子殿下不胜酒力,早早回到阆风宫歇下了。
桀幽登时脸就黑了,灵漪安慰了许久还让他恨恨骂了一句:“惯出来的毛病!”
灵漪无奈笑道:“随他吧,他就是这种性子。”
又转身交代侍女:“派人熬些解酒汤药去,务必要盯着他喝了,宴席还有好几日,他总不能日日拿这种借口躲起来。”
吩咐完后,灵漪不禁感慨,这个便宜弟弟可真不是一般让人头疼。
父王初登位时,斩杀了拒不投降鲛人一族,只剩下溟虚这一条尚不能幻化人形的小鱼。
她不过是照看了溟虚几日,喂喂食、换换水而已,却被缠上了几百年。
夜色如墨,银河如瀑,灵漪眨了眨略有酸涩的双眸,轻声对侍女叮嘱:“看好父王,莫让他酒后失态,我先回去歇着,明日再来。”
话音落地,遂动身离去。
回到阆风宫寝殿后,由侍女为她卸下钗环,人已经换了寝衣躺下了,又不甚放心溟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他那里看一眼。
侍女为她重新梳妆更衣。
灵漪拦住侍女。不让往她头上抹发油:“莫要梳什么繁琐的发髻了,换身衣服瞧一眼咱们就回来。”
“诺。”
临行前,灵漪忽想起什么,转头问道:“谁去送的解酒汤药?”
侍女想了想,上前答道:“是敏敏。”
“人呢?”
“回来有一会儿了,公主可要传她来问话?”
“让她来回话。”灵漪轻叹道:“既然已经喝下解酒药,就让溟虚好好歇着吧。”
侍女很快将敏敏带了过来。
敏敏矮身行礼:“见过公主,敏敏已经将解酒药送去了,请公主放心。”
“可是亲眼看他喝下的?阿弟身体可有不适?晚上还用了什么吗?”灵漪追问。
敏敏狠狠掐住手心,语调虽平静,呼吸却急促起来:“回禀公主,殿下、殿下他一切都好,对,一切都好,早早歇下了。”
“那就好。”灵漪看着敏敏耳垂上的琉璃珠轻轻摇晃,陡然发问:“你是何时将药送给殿下的。”
敏敏目光黏在殿内地板上的砖缝之间:“是,是戌时末。”
“可殿下不是亥时才回来的吗?”
“是吗?”敏敏目光闪烁,不停的眨眼睛,砖缝在她眼前交错成天罗地网:“或许是敏敏记错了,是亥时初刻,那时候送去的。”
“你还不说实话!”灵漪厉声呵斥,吓得敏敏缩在地上浑身觳觫发抖。
敏敏哽咽道:“公主,敏敏说的都是实话。”
灵漪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目不斜视地朝外走去:“既然如此,那我亲自去看看。”
“公主!”敏敏哭嚎着膝行至灵漪身前:“敏敏不是有意欺瞒公主,实在是,实在是,殿下他不见了!”
“什么?”灵漪猛甩衣袖转身,一双翦水秋眸怒视着跪在地上的侍女:“快将实情一五一十说出,否则本公主今日饶不了你!”
敏敏哭得抽抽嗒嗒:“敏敏去的时候,殿下已经不见了,殿下身边的人告诉我说,殿下只是贪玩,出去逛逛,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还说,既然收了殿下的厚礼,就要识相。敏敏这才昏了脑子,骗了公主!”
灵漪听完,顿感头昏脑胀,身子摇晃几下,侍女赶紧走上前来将她扶到榻边躺下。
纤纤玉指轻揉着眼角、眉心,恹恹道:“溟虚是个胆大的,天捅破了都不怕,你怎么也跟他学上了,快将他身旁侍从尽数派出去寻找,莫要惊动父王。”
安排好后灵漪又觉有疏漏,坐起身子,抚着胸口道:“罢了,将溟虚身边侍从全给我绑了,我亲自去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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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玉按照轮回罗盘的指引在凡间寻觅了半月有余,终于在一名为巫溪镇的凡人城镇中寻到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二人。
这一世,财神殿仙官转世名为钱巨多,泰玄三省仙官转世名为杜自华。
钱巨多乃一富户家的独子,钱家本是山中猎户,捕猎之际意外发现一金矿,恰逢钱巨多满月,钱家老太爷认为是宝贝孙子为他们家带来的财运,故而为其取名钱巨多。
出人意料的是,钱家的金矿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家人坐吃山空也能吃好几辈子,故而猎户钱家就此在巫溪镇定居,多年来稳坐巫溪镇首富之位。
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位钱家的金孙钱巨多天生对金玉之物患有风疹,稍微靠近,便会浑身瘙痒难耐,严重之时,还会呼吸骤停。
而杜自华的出身更加窘迫。
杜家现有祖孙四人,杜自华是唯一的男丁,祖母和母亲并一位姐姐均在钱家做工。
为了他,家中女眷卖身为奴,平日里舍不得吃穿,却将杜自华送进了巫溪镇最好的石林书院,望他有一日能出人头地。
杜自华却不是个读书好材料,爬树摸鸟蛋,下河摸虾米,玩的不亦乐乎。
可但凡让他看会儿之乎者也,不消片刻,就能困的点头如捣蒜。
钱巨多不能享受钱家的巨额家产,却碍于独孙身份,终有一日会将家产接到手中。
杜自华不思学习,可家中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他一身,若是他轻言放弃,卖身为奴的家中女眷又该如何自处?
莲玉到凡间时,二人均已六岁过半。
钱巨多享受不了黄白之物,家中便将他一应物件换成了更罕见的金丝楠木、沉香木,愈发奢靡。
杜自华虽不愿读书,却耐不住家人期冀,也已经在石林书院就读了半年多了,半年里逃课的日子都比上课的日子多。
她隐去身形后在两家观察数日,心里也渐渐有了盘算。
既然钱仙官不想要钱,那就让他家中的钱尽归别人。
既然杜仙官不想读书,那就让他再也无书可读。
心念一成,莲玉化身一白发老道,开始在巫溪镇四处游荡,替人批八字、看姻缘。
与此同时,巫溪镇首富钱家的钱老太爷开始频频遭遇怪事。
钱老太爷七十有六,因猎户出身,古稀之年依然精神矍铄,眼不花、耳不背,每日晨起能吃半斤猪头肉配着大葱卷饼。
巫溪镇东郊有一香火鼎盛的慧静寺,传闻有仙人在此地开悟得道。
钱老太爷每逢初一、十五的卯时初从家中出发,乘一个时辰的犊车到慧静寺上香,与住持手谈两局后再吃顿素斋,晚膳前赶回家中。
可这一日,钱家众人硬是等到城门即将落锁,也没等到钱老太爷回府,情急之下,在城门落锁前,钱家的小厮统统被派出城,沿着通往慧静寺的路一寸一寸的找。
人是找到了,身体也无碍,只不过是车轮子经过土包时被震坏了耽误了时辰。钱家人将钱老太爷接回家后,好生责骂了一番赶车的把式。
本以为自此以后便万事无虞,但第二日,钱老太爷在自己家中消失了。
这一次,钱老太爷在距离自家二十里外的地方被找到。
紧接着,第三次,第四次……
眼看钱老太爷本就不多的白头发一天天的掉,钱家人也坐不住了,开始了病急乱投医。
门窗全部锁上,人也绑到床上,院里院外二三十号人团团围着,任它一只苍蝇来了也没地方躲。
是夜,钱家人严阵以待,为保万无一失,侍卫、小厮值夜前均灌了几杯浓茶。
可第一声梆子敲响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皮好似被黏了起来。
再一睁眼,钱老太爷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