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非凡的朱雀街道,一身形妍丽的貌美女子,穿着层叠的云纱短裙,抱着一只小白猫,从中路过。
不少青年才俊想要上前搭话,可接触到她那冷淡无情的眼神时,纷纷停了脚步。
白色的小猫在女子怀里,抬起如宝石一样的绿眼睛,喵叫了几声。
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好啦,我不理它,别吃醋哈。”
来者正是龙瑶台和越瑛。
他们受凝未央的邀请,来了卫国都城。
公孙翊前不久去了,傀儡小皇帝病弱,竟然在公孙翊去了之后不久,也跟着走了。
他死前留下传召遗旨,将皇位传给凝未央。
不,现在应当是叫公孙未央了。
公孙未央邀请他们,见证史上第一位女帝的诞生。
至于青蛇,他被公孙翊传给了公孙未央,但是在她成帝的那一天,公孙未央把青蛇契约解除,放了。
身着龙袍,面目慈悲的女帝,再也不见当年玄寂宗的天真烂漫,或是朋来岛的情绪外化,那双与她母亲极像的眼眸里,只有冷淡与慈悲。
她把青蛇放了,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因呢?龙瑶台不相信是真的善了,但是深度原因,她想象不出来。
公孙未央的心思,已经不是许久未见的她所能揣测的了。
“你还是一如当年,没怎么变啊。”在他们临走时,公孙未央加了这么一句话。
落在龙瑶台耳里,似是讥讽。
她是跟着青蛇一起走的。
旧日好友,相顾无言。
他们在朱雀街分的手,临走前,青蛇终于对她开口说话。
“龙瑶台,朱雀街尽头,住着一位你的故人。”青蛇望着她,道,“这是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发现的。”
“谁?”龙瑶台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去看就知道了,再见,后会有期。”青蛇洒脱地挥了挥手,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你呢?”
“唔,先走走吧,重获自由的滋味太久没感觉到了。”青蛇笑了笑,“以后.......可能再把百花楼开起来吧。”
“原来那是真的存在的。”
“嗯。”
龙瑶台抱着越瑛,往那个小屋走去。
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认识的人。
朱雀街尽头,人烟逐渐稀少,映入眼帘的,是粗破的小木屋,和——
她的父亲。
尽管两百多年没见了,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父亲。
父亲有畸形的龙角,他化成人时,那双角是不会敛去的。
而多年没见,父亲用着破破烂烂的人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当他听见声音抬眸时,龙瑶台清楚地看到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父亲瞎了。
龙瑶台往前走,走到他前面。
“是谁?”龙父听力灵敏。
“龙瑶台。”
两人多年没见,他不一定认得她的声音了,所以龙瑶台决定道出自己名字。
龙父愣了许久,最后感慨一句:“瑶台啊,许久没见了。”
他道来了这些年的经历。
当年,他抛弃了自己的女儿,独身一人上岸寻找自己偷跑的妻子。
当年他为了留下自己的妻子,找海底的女巫兑换了能够跨越种族生子的药,想用通过孩子锁住她。
但是孩子锁不住。
她还是离开了。
这些年,龙父过得很颠沛流离。
在他得知妻子消息的那一刻,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抑郁而终。而他,是把她害成这样的人。
龙父起初,还想找到复活之法,但地府有地府的规则,哪有那么容易将已经准备投胎的人拉回去。
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爱人的转世。
为此,他失去一双眼睛,半身龙筋和内丹,变成了如今风烛残年的样子。
“那你妻子呢?”龙瑶台问道。
她没有用母亲这个词语,事实上,她对于双亲,一直都是颇为模糊的概念。
龙父指了指他的小屋。
小屋里,挂满了长长的线条,墙上用无数的针扎出了一个女人的轮廓,针的另一端系着线条,随着穿风飘荡。
只要龙父的手摸上去,就能感受到她的面容,才算见到她。
想想也是,区区龙筋龙目算什么?能够破坏地府规则?只能用这些东西,来思念人了。
龙瑶台默不作声,半晌后,换了个话题:“那你怎么,在朱雀街呢?”
他道:“一家三口自然要相聚啊,我在南洲就听过你的名字,你是......大国师?我女儿蛮厉害的嘛。”
接着,他又问:“瑶台,你记不记得我给你的储物海螺里,有一个翡翠做的双环?”
“那个?”龙瑶台记起来了,他用来医治和治好灵力的的玉环,被越瑛打碎了。
“嗯。”龙父点了点头,“那个,本是我戴上压制灵力,与情雨相处的法器,但上岸后没有带,你还有吗?”
龙瑶台看着里面用针做出来的“情雨”,长叹了口气。
疯了。
都疯了。
“父亲,翡翠玉环没了,但我有很多东西。”龙瑶台放下一些疗伤的丹药,和金子银子一类,“瓶子里的是丹药,袋子里的是金银,可以够你好好生活的。”
其实她不想给的,但当初父亲利落丢下她后,也利落地将存了大半身家的储物海螺给了她。
她对于当初不告而别就丢弃她的父亲,是怨恨的。
“好瑶台......”父亲哆哆嗦嗦地伸出手,这在她旧时记忆里,强大的双手,此刻却如同风中蜡烛,如此无力。
龙瑶台将脸凑了上去。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清,所以只能靠抚摸的方法,来想象她现在的容颜。
“好......长大了,嘶——”
龙父摸到她额头上留下疤痕的口子:“你的龙角呢?”
“因为一些事情,断了。”龙瑶台道,“两根都断了。”
“唉,父亲不在你身边,无法保护你.......”
龙瑶台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心想,也不需要你保护。
“父亲,我有别的地方要去一下,所以可能先......”龙瑶台不想和他待一起了,她不能原谅父亲当初抛弃她。
“等等,父亲给你拿个东西。”
他走进那间小破屋内,龙瑶台一边逗弄着小猫,一边等待他。
忽然,里面传来“啪嗒”几声,她起身走到门口去查看,发现——
父亲把他自己的龙角拔了下来。
龙瑶台惊呆了。
“给你,算是父亲当年抛弃你的赔罪吧。”龙父把带血的龙角递了过去,“研磨成粉,混入凝粉胶搅拌,涂抹在你额头上,一天一次,为期一月,龙角即可长回来。”
“这......”
“拿去吧,瑶台,这也是父亲对你的补偿。”
——
黄昏时,龙瑶台和越瑛才从中离开。
她拿着那龙角和药粉,离开了朱雀街。
越瑛从她怀里探出来,喵喵叫。
她和龙父方才的交流全用的龙族语言,所以越瑛完全听不懂,可即便如此,他也能从这氛围和发生的事情中,窥探一二。
“发生什么了?”他喵叫掉。
龙瑶台放下他,把他变了回来,扔上衣服让他穿上:“没什么,让我静静,不想抱你了你快走开。”
“方才见你父亲,他与你说了什么?”
“别提他!”龙瑶台道,“我恨他!他为什么不能做绝一点!抛弃了我现在又假惺惺地挽留帮助我!连带着我对他的恨意,都不再纯粹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为什么都能施加饱满又极端的恨意呢?为什么总要掺杂着那么多不纯粹的东西呢?
父亲是......然后她想到,越瑛也是。
越瑛看着她双目中留下来的泪水,染上了黄昏的色彩,仿佛也是金色的。
她,为什么会哭呢?
他走上前去,伸出舌头,轻轻舔起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就像他作为小猫会做的那样。
夜晚,二人回到住的酒楼。
龙瑶台出去闲逛了几圈,越瑛就把东西收拾好,买上夜宵,等她回来。
她回来时,也带了一袋子东西。
“晚饭吗?”越瑛道,“我已经买了。”
“不是,这是别的。”
说罢,龙瑶台打开了袋子,倒出一堆蜡烛物什。
“我今天想了很久,想到脑壳疼,最后拐进一家物什店,看得眼花缭乱......”龙瑶台一边整理着,一边道,“我想,既然要理的事情很多,不如就随自己心而动。”
“所以,我现在遵循我的本意就好。”
越瑛看着那些东西,无奈地叹口气。
“好的,都依你,但在那之前,先吃饭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