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循环还是漩涡。
光明启示还是灾厄预演。
垃圾就该呆在垃圾桶里。
夏烛抄起网兜插入水中,直接搅散了还在成型中的符号,将剩余的漂浮物一一捞起,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完成了任务。
男人说过,校园内不允许随意走动,也许只有打扫水池的时候有机会四处看看找更多的线索。她早就注意到了,建筑物的右边似乎有一条小道,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此刻正是一探究竟的好时机。
夏烛拉紧身上的雨衣,在风中艰难逆行。
没走几步学校的大门就出现在眼前,破败颓废,一如既往的风格。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紧闭的校门外往深海延伸出一条长长的沿海堤岸。从夏烛的角度她能看到堤岸的右侧是一座略高于它的断崖,而左侧几米高的巨浪拍打上岸。
只是铁门上挂着一把拳头大的锁,大概率校内的学生是不能轻易出去。
夏烛略略估算了一下四周的围墙,觉得自己应该能够翻出去,眼风里有什么东西在雨帘中闪烁了一下,她走进一看,发现门柱上嵌了一块铜制铭牌。
上面的文字被雨水和藻类植物糊住,夏烛伸手抹掉了一些,显现出底下刻的内容。
“6174学校。”
数字代表数列顺序还是名称。
夏烛倾向于名称。
6174,应该是这座学校的名字。
她还在思考学校用这串数字的意义是什么,低头看见一片叶子扒在自己鞋面上。
就像害怕狂风将它吹走,夏烛的鞋就是唯一的支柱,甚至能从颤抖的频率看出它的辛苦。可是无论如何抵挡不了海风的侵蚀,叶片的一角被掀了起来,露出金色的脉络像一只眼睛。
眼睛在暴雨冲刷下疯狂向她眨眼睛。
雨声会隔绝一切细微的动静,例如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夏烛感到后背似乎被某种毛绒绒的薄纱笼罩,或者说那是她的汗毛出于感知一切的第六感而尽数立起,她缓慢地直起身体然后转过头去。
一张狰狞扭曲的脸贴着她的鼻尖。
鱼腥味没有征兆扑面而来。
“我是不是说过…校园内…不允许随意…走动…”是那个男人,他的脸部微微浮肿与今早相比有些不同,似乎在水中呆了很久而被泡发,将他那张干瘪的面皮撑了起来。
“我错了老师。”夏烛标标准准地鞠了一躬。
男人似乎没有料到她是如此反应,浮囊的脸部勉强看出诧异。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是!”夏烛回敬一个少先队礼,然后拉下帽檐快步离开。
障目装作一片落叶左摇右摆地跟在她身后飘走。
风枫二人在夏烛房内焦急等待,直到门锁转动,她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门口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站在门口脱掉雨衣,将上面的雨珠抖落。
“没事吧阿烛!”风枫接走她的雨衣,“俺们在窗户这边看,你前脚刚离开,那个老师就出现了,俺放出障目去提醒你,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倒是没有怎么样…”夏烛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讲给两人听。
“符号?什么样的符号?”奈何这里没有纸笔,夏烛只能用手指蘸水在地面上勉强画出大概。
“这是什么意思?”风眠问。
符号分为两部分,夏烛指着外面的三角,“外面这部分我认识,这是彭罗斯三角。”
在二维平面欺骗视觉形成无限循环三角,象征着逻辑悖论。
“只是中间这个字母,就不清楚是什么含义了。”
三人蹲在地上冥思苦想。
“还是线索太少!”风枫站了起来插着腰,“看来只有打扫水池是个机会,如果轮到谁就趁机多去探查一下吧。”
夜色来临,这个世界只露出一角,线索未明前似乎只能等待,各自回了房间,希望今夜无恙。
地面上画出的水渍符号久久不会干涸,就那样呆在房间中央。就算她躺在床上但只要侧过头依然能够看到,在不完全的视野里,水渍边缘似乎在缓慢扩散,竟有铺满房间的趋势,可是撑起上半身来仔细一看又同最初形态没有区别。越是凝视越是觉得大脑中卷起漩涡,太阳穴连着眼眶一阵阵地疼痛,她不得不闭上眼逼自己入睡。
就算如此,脑海中也全是大小不一的三角符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就要塞满颅腔撑破头骨。
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会儿,夏烛疯狂默念着“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都联合起来了。”中文的不行她就试着蹩脚的俄文,终于在安定重复的宣言中睡着了。
直到半夜,雷声将夏烛惊醒。
胸腔还在轰鸣,她坐起身来看向窗外,海天一色看不到尽头。即使这里四面通透,大海广阔,可是潜意识中知道没有逃离的方式,海面上甚至一艘亮着明黄色小灯的船都没有。
这种无力感会带来一种类似幽闭恐惧的症状。
收回视线的途中发现窗台上赫然多出了两道水痕,夏烛眼皮一跳,她起身撑在窗台上,看着水痕顺着外墙一直延进黑暗中。
这会儿雨势小了,楼下的水池静悄悄地裸露着内里的幽暗。
院子中没有其他异样,夏烛关上玻璃窗,重新躺回硬床板上。
入梦第三日。
钟声再次响起,夏烛已经洗漱完毕,蹲在墙角盯着那几簇红藻。
今天的课果然不出她们所料,已经不在三楼的教室上了。
跟着人群下了二楼,风枫贴着夏烛的胳膊小声说:“今早洗漱的时候俺在洗漱池下面发现了那个三角标志。”她的眼睛看着前方,浅色的瞳孔就像没有聚焦,“不知道是一早就有的还是才出现的,有什么含义呢?”
二楼的教室和一楼没什么区别,风眠还是坐在相同的位置上。
老师踩着最后的钟声进入教室,同样抱着一摞书,只是这次在黑板上写下的不再是生物课,而是文学课。
发放到手里的书变成了一本诗集,但说是诗集也不准确,因为厚厚一本全是同一首诗。
今天依旧是个阴天,好在没有下雨,规律的海浪声中男人要求所有学生朗诵手里的诗,他自己则是游走在各个座位之间,督查谁没有张开嘴巴,就用他那双无脊椎动物般的眼睛狠狠凝视对方。
咸味的带着盐粒的风从海面上来,翻动458面书页,458首相同的诗句闪烁其间。
“尽管那道光穿过风暴和黑夜,”
“What though that light, thro' storm and night,”
“遥远颤栗。”
“So trembled from afar.”
“还有什么比这更纯粹明亮”
“What could there be more purely bright”
“在真理的晨星上?”
“In Truth's day-star?”
是爱伦坡的《A Dream》,夏烛曾经在图书馆中读到过。
三个小时,一首简短的小诗读到人头晕目眩,从极度的干渴状态再转变到溺水一般,风不停歇地吹来,夏烛甚至感觉脸颊上开始出现刮痕,像一块万年被风化的岩石,如果没有时钟始终在黑板正上方缓慢转动,所有人都会怀疑时间是否停止,又或者它快速地奔向无止尽的尽头,屁股已经黏在椅子上大概几千天那么久。
夏烛潜意识中认为这些课程实在不对劲,可就是道不明那处关键点。
“好了…今天的文学课到此结束…课后将进行打扫值日…负责卫生的同学需要在用餐后单独清理水池,工具就在水池旁的仓库中…”
“打扫水池的是…2号…风枫同学…”
原本以为今天不会再下雨了,没想到刚坐到食堂的椅子上,就有雨点砸向玻璃窗。今日的菜单和昨天别无二致。
鱼汤,鱼糜,红烧鱼头。
麻木的同学以及机械的老师。
“今天轮到俺打扫,要不趁机到处看看?”
“昨天被那个男人抓住,他说了下不为例,你暂时不要冒险。”
“所以我们现在的怀疑对象有改变吗?”
三人凑在一起,扒拉着碗里的糊状食物,怀疑对象依旧是老师,夏烛趁机说了自己窗台上出现水痕的事情,叮嘱大家夜晚还是多注意,看样子会有什么突发事件的,而且这个梦似乎也不是最初以为的学校压迫那么单纯。
磨蹭着吃完东西,又在楼梯口分别。
风眠和夏烛一起回了她的房间,两人趴在窗边注视着风枫的一举一动。
她听过夏烛说的打扫流程,从仓库里拿上工具穿好雨衣,签到表上写好自己的姓名编号,就开始围着水池打捞漂浮物。网兜的边缘时而触到水池边附着的藤壶,发出钝钝地声音,她思考这些附着生物是否也需要清理,于是稍稍离近了一些,用网兜使劲去戳池壁。
工具那端忽然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连带着风枫也被往下拖,速度之快差点来不及反应,她的手心迅速伸出无数藤蔓,一些缠绕上网兜的把手,一些围着她的腰部转了一圈然后瞬息之间蛇形爬向身后的柱子紧紧绕了几圈,才堪堪稳住身形。
窗边的两人看得喉咙一紧,这种情况如果换成他们其中一个恐怕都不好应对。
还得是风家的天才少女。
费了些力气将网兜重新拉回地面,风枫回头和夏烛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重新放出藤蔓。
这次藤蔓从水池边滑进池底,仔细地沿着边壁摸索。
当藤蔓来到朝着海面那一边的池壁时,竟在上面发现了一个洞口,似乎连接大海。
见没有别的情况,她收回藤蔓,拿上工具准备放回仓库,却见到网兜中有一团绿色的水草,其中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风枫穿着深色的雨衣站在门口。
她红色的额发有些潮湿,眼神飘忽没有看向二人。
“俺在网兜里发现了一个东西。”
风枫将手伸进雨衣的口袋,再次摊开时,一颗人类臼齿出现在几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