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云关时正好下雨，青山绿水中绿色的军营分外静谧。

    之前贾琏就已在营房附近的开阳宫这边挑了一间小院子带着护卫都住下了，这次回一次京，他又带回来好些羊和鸡鸭禽畜来，让人送去兵营那边。

    很快陆龄松就过来了：“听闻大人回京面圣，奏对合宜，十分得上皇、陛下赏识，恭喜大人。”

    贾琏刚让人热起铜锅，看陆龄松过来，便笑着道：“用膳了没？快坐下，修造兵营，陆将军出力甚多，这次大阅，我们务必办好了，也就不白辛苦这大半年。”

    陆龄松这些日子与贾琏已十分熟悉，也并不客气，只在桌边坐下，旁边小厮给他倒了茶水，又端了几碟子切得薄薄的红色牛肉片上来。

    铜锅内牛骨高汤滚起，味道浓香醇厚，贾琏一边让人给陆龄松拌一碗牛肉面来，一边看他神色笑道：“陆将军有什么心事？”

    陆龄松摇了摇头：“无事。”他端了牛肉汤喝了两口，便看到小厮端了一碗凉面上来，面上淋着酸梅牛肉酱和黄瓜丝，炸得酥脆的黄豆。

    他原本也只是打算陪着贾琏用饭，顺便说些事，如今一看这碗凉面，胃口便开了，索性便拿了筷子来，埋头苦吃。

    贾琏刚刚抵达，换了衣服，也正是饿的时候，两人也不多说话，只相对着各自吃了一碗牛肉面进去。

    等胃里有了实实在在的垫底的，再喝入一碗热汤，出了一身痛快透汗，贾琏这才开始吩咐小厮们将牛肉片滑入锅内，开始吃那鲜嫩的牛肉片。

    贾琏给陆龄松倒那葡萄冰酒，陆龄松挡了下：“兵营内，饮酒不好。”

    贾琏笑道：“甜果汁一样，不烈的，稍微喝一点助助兴。”

    陆龄松看那胭脂红一般的果酒，也知道恐怕是好东西，对方诚意满满，加上心中有事，也有了些借酒消愁的意思，便也不再遮拦。

    两人喝了三杯，吃了几块鲜美牛肉进去，陆龄松这才说话：“今日大人不在，石侍郎已带人来看过兵营，对修建进度十分满意。”

    贾琏一笑，石子敬今日过来，他是知道的。要知道帝王大阅的消息传来，便是韩尚书也有些坐不住。

    但部里事务繁多，且韩尚书想必也是觉得这北大营只是他吹得好听，修建进度恐怕并不乐观，因此也不着急过来看，只让石子敬先过来看着安排营地驻扎之事。

    贾琏看着陆龄松的面容笑问：“莫非是石侍郎为难将军了？”按说这样的修建进度，石子敬看到应该是欣喜若狂才对。

    陆龄松摇头：“不曾，只是接下来七日内，骑兵营、火器营、水师、前锋营都会进驻了，且兵部这边会委任一位将军来统兵，进行大阅演习。”

    “到时候，我忙于演习训练，就很难再陪大人了。”他其实是知道，贾琏虽然家世优渥，那石子敬却终究是侍郎，是他顶头上司。但这种今日见到石子敬快速地部署带来的失落感，仍然让他消沉起来。

    贾琏却明白陆龄松定然是皇帝看上的将才，他不会被埋没，他迟早会是这座北大营的主将。

    只是摘桃子的人来了，难免之前胼手砥足，履霜踏冰开荒的人心中失落。

    他笑着宽慰陆龄松：“禁军的神武将军冯唐，与我家为世交，他有一子叫冯紫英，与我自幼交好。这次应该会派遣过来，他为人任侠，性情十分豪迈，若是陆将军见到他，必也能成莫逆。”

    陆龄松一怔，神武将军为正二品，其下又有神武左将军、神武右将军。禁军十二卫里，神武军便统领其中六卫，十分不凡。

    这位冯将军之子冯紫英，想必也在羽林军中任职。世袭军职的世家子弟来抢功劳，本是常事，但既得这位贾大人的称赞，想必人品性情也与这位大人相得才对。

    他顿时心中一轻，想着贾大人可是国公府后裔，又有着贵妃姐姐，他在这兵营修建中，是无人能够质疑的首功，谁能抢走他的功劳？那自己跟着这位贾大人，功劳总不会被埋没，那点不安感和失落感消退了。

    贾琏又为他斟酒：“陆将军之前手下的兵，多是步兵吧？”

    陆龄松道：“是，也有骑兵，但不多。”

    贾琏道：“大阅之时，骑兵、火器营、水师等讨巧些，大阅时好看，陆将军何不在组建健锐营上下手。”

    陆龄松一怔，贾琏指了指关岳庙旁沿着山修建的健锐营训练场地：“陆将军，若是抽你军中健儿，组建一支小队，在这丛林攀岩涉水训练，也当是可观。”

    陆龄松想了想道：“贾大人所言甚是。但这健锐营，真训练起来，也不如藤甲兵、弓兵等气势威猛。”

    贾琏笑道：“我有办法。”

    他吩咐人：“去把那套蟹壳甲拿过来。”

    两个小厮从内室抬出来一个木架，木架上挂着一件青黑色的鱼鳞甲。

    陆龄松已经不由自主站起来靠近过去仔细端详那套形制独特的盔甲。

    整副甲衣是寸许斜方形甲片仿鱼鳞甲形制层叠连缀而成。甲片漆黑如玉，光华流转，隐隐有晶莹微光，仿佛上好的瓷器釉质。

    没有武将不会爱上这样一副甲衣，它浑然一体，朴拙中又蕴含着力量。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叩击那冰凉光滑如瓷的甲片，问道：“这是什么材料，不像皮甲。”

    贾琏道：“是深海巨蟹壳，以秘法鞣制，再连缀而成。”

    其实是星际虫族的坚硬骨壳，防火防冲击，坚硬光滑。

    贾琏和老麦克购买了大量的虫壳，请他预加工为穿孔的甲片，然后又买了大量的虫族丝线回来，再让女工将其连缀起来，并且制作内衬，这件便是制作出来的第一件样品。

    既要在这里使用，总要选一样大众熟知的材料，他从之前弓把材料得到了启发，打算命名为蟹壳甲，至于实际蟹甲到底如何制成这样的甲片，如何保持坚韧又不会干燥脆裂，如何能够变成这么轻薄，那就是机密了。

    三千甲士可吞国，甲士太重要了。陆龄松有些遗憾：“贾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健锐营披甲演习？但甲衣太重太累赘，尖锐营若是批甲，是没办法能够攀岩涉水的，演习效果将会大打折扣。”

    便是骑兵，也不敢着重甲，否则马力无法负荷。

    贾琏含笑：“请陆将军披甲一试。”

    两个小厮过来将甲衣解开为陆龄松着甲。陆龄松接过甲衣的时候吃了一惊：“很轻。”

    是的，和别的沉重的锁子甲不同，这套甲衣甚至比皮甲还轻，和棉甲差不多，但棉甲会吸水，再则，它明显要比棉甲的防御性强。

    最大的重量问题解决了，他在惊异之下，对这个甲衣更产生了兴趣。

    小厮们一一为他系紧甲衣各个部位，陆龄松很快感觉到了这甲衣特别贴合身上。

    臂甲与腿甲以软革衔接，既保灵活亦不磨肤，皮革虽然薄软光滑，却分外柔韧，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

    领口、腕处及胫甲边缘缀双层甲片，内侧垫着柔软丝料内衬，不像蚕丝，柔韧光滑。

    头盔和肩甲上有着弯弯的角刺，狰狞而威风，令人望而生畏。贾琏轻轻叩击了下肩甲：“这是将领制式，普通士兵仅为圆甲。”

    小厮扛了一面全身镜过来，陆龄松看着镜内穿上这漆黑光亮的鳞甲的威武样子，只觉得陌生至极，镜子里那个带着凛然压迫感的武将似地底杀神，海底黑龙神将，刀枪不入，坚不可摧。

    整件鳞甲交错覆盖，黑如龙鳞，可卸刀剑劈砍之劲，甲片间隙窄如苇隙，可防流矢却不失透气。

    甲裙护着胯部和大腿，仅到膝盖关节处，他尝试着行走、跳跃，奔跑，甲片不仅完全没有声音，且全不碍步伐。

    贾琏顺手从桌上拿了茶杯将茶水倾入他身上，只看到水完全顺着细密鳞甲滑落，甚至未曾渗入内里。

    以刃划落，连一道浅都没有出现，以烛火烘之，则色不改，也无法引燃。

    水火不侵，坚硬轻巧。陆龄松伸手抚摸着那漆黑光亮的鳞甲：“这明明该叫龙鳞甲。”此等宝甲，价值连城！

    贾琏微笑：“叫龙鳞甲，还轮得到你我穿吗？陆将军，咱们是真龙天子麾下的虾兵蟹将，就叫蟹壳甲很合适。”

    陆龄松看向贾琏，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位大人心有丘壑。不错，他们虽然也算有一官半职，比平头百姓略强些，但在权力等级中，仍然不过是位卑者，这样珍贵的宝甲一旦张扬出去，确实轮不到他们这些人穿。

    他们只配皮甲、藤甲、棉甲，但战场上，最危险的，是普通士兵。

    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这甲衣，费用多少？”

    贾琏含笑：“价钱不着急谈，这甲衣并不多，是我从前在海外商人手里收的。如今我可以先提供一百件，为你组建健锐营，日常训练，到时候大阅时，必能为陆将军夺得面子。”

    健锐营原本就是挑选的身手灵活，搏击、摔跤等武艺高强的士兵，特训后用来执行一些突击、侦查等特殊任务，其战斗素质原本就比一般的士兵要强。

    三百个全副武装披甲的健儿，和杀人机器有什么区别？

    而这么轻的甲衣，若是真的能大规模武装在骑兵上，那简直……简直……天下无敌了！

    陆龄松脸上虽然仍是一贯的沉稳，但心中早已澎湃激昂，无数个念头在头脑中呼啸盘旋。

    贾琏接着道：“这一套甲，便是送给将军的。”

    陆龄松一怔，连忙道：“无功怎敢受禄！此宝甲价值连城，万万不可。”

    贾琏笑道：“将军难道还未发现，这套甲就是按将军身材做的吗？”

    陆龄松却摇头一边便要解下那甲衣，贾琏按着他手臂诚恳道：“陆将军，这三个月，多得你鼎力相助，这兵营才能如期完成。你我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兄弟一样的关系，何必见外。”

    “这甲衣我自己亦有，但未必能有在将军身上发挥的作用更大。另外，我还有一事要求陆将军帮忙。”

    陆龄松迟疑了一会儿：“贾大人请讲。”

    贾琏道：“自然是守密了，大人，这样的轻甲，只能大阅时暂时提供，之后便请大人收回，当然不必还给我，只需收着严管，兵士只有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能申请领取使用。”

    陆龄松不假思索：“自当如此！”这确实是宝物！哪怕是让普通兵卒用上，也该是用在刀刃上，而不是发到个人手中闲置。

    贾琏眼睛带上了笑意，知道愿意和自己守一个秘密的陆龄松已不知不觉走上了和自己同一条船上：

    贾琏再次意味深长道：“将军，私自制造甲胄是重罪，我如今为兵部郎中，本就分管库部司，因此陆将军向我要一批轻甲。我便派工匠研制出这一批蟹壳甲衣，可惜材料太少，鞣制不易，仅得了一百件，将军十分珍惜，秘藏不宣。”

    他意味深长：“兵部很快就会送来一百件甲衣，到时候陆将军签收即可。”送来的当然不会是这批轻甲，但手续却完全合法化了，等时过境迁，谁能说这批蟹壳甲不是出自兵部？

    陆龄松已明白过来，这甲衣并非一朝一夕能制成，贾琏这是又要让甲衣有用，又要担心惹上事，那确实只有自己才能替他守好秘密。

    “陆将军，我亦有私心的，这次大阅，你我付出良多，岂能在最后将功劳拱手让人？全身披甲的健锐营演习，是我们的机会。”

    要让自己的功劳不会被悄无声息地抹掉，当然就要让自己能被上位者看到，能够训练出一队甲士的将军，无论谁都不能忽视。

    陆龄松哪怕不擅钻营，也完全明白这个道理。

    最终，那套甲还是被装入了箱子内，让人送到了陆龄松的房内。

    陆龄松抚摸着这盔甲，心里各种挣扎，直到天明才沉沉睡去。

    次日，他召集了自己部署的军队，选拔三百人进行特别训练。

    这三百人中，将会优中选优，选出一百人来穿甲演习。

    而贾琏则仍然是一头投入到了整个北云大营最后的收尾中。

    他并没有采用工部给出的栽种各色名花香草的方案，而是采购了一批速生草籽和花草。

    所有尚且还是黄土的空地，被简单挖了挖后，洒下了紫花苜蓿，一场雨后便已生得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叶片。

    关岳庙附近、开阳宫附近则种下了速生竹子，在初夏的天气里，得到了充分的浇灌，新竹以惊人的速度拔节生长，半个月也便修竹成林，竹影婆娑，随风摇曳。

    竹林与兵营的气质太过合拍，士兵们闲暇时十分喜欢穿行其中，砍回竹笋送到大厨房处，在当晚的汤里增加一道鲜笋。

    深绿色的营房附近的花坛，则处处都种下了太阳花的根茎，七日后生根发芽，再加上花肥，半个月后就已在绿油油的叶片中开满了娇艳的花朵。

    而来自宫里的内侍也自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