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司

    回县衙的马车上,唇色惨白的夏大参军一柄长剑抱在胸前,面色不虞。

    “半夏姑娘,能否先知会一声?”

    “不是大人说要拿窦家厨房下人的吗。”

    沈半夏轻笑,指尖捻着一粒药丸,“窦府非寻常商贾之家,若非‘官差中毒’,夏大人如何光明正大地拿人?”

    “或许在下可以,演、一出、戏。”

    “阿玉明明也提醒了大人。”沈半夏无辜眨了眨眼,指向身侧的少年人。

    “何时?”

    “我往茶水里下药后,阿玉刻意挡在你我二人之间呀。”

    夏久无语咬牙,你这个阿弟何时不喜挡在你我二人之间?

    “起码这戏演得真切。”语毕,她抬手一抛,药丸稳稳落在对面之人的手心。

    “寻常巴豆罢了,不吃解药也无碍。”

    夏久此行,除了领沈半夏看窦老太爷,还为寻个由头带走负责膳食的窦府下人。一来据茶馆老板目击,那日殴打王彦的人里有窦府厨子;二来窦老太爷既无中毒迹象——沈半夏想了解窦老太爷的寻常吃食。

    *

    县衙公堂,三五窦家下人被捆着手跪于在堂前。

    个个惊慌失措,惶恐不安地垂着头,连连否认夏久厉声斥责的“投毒谋害主任和官差”欲加之罪。

    “大胆刁民!平日就气焰嚣张,随意欺侮百姓之时可曾想起怕了?”夏久怒目呵斥道。

    “带证人!”

    上堂作证之人,是目击王彦被殴打的茶馆老板。

    “小民不敢妄言,亲眼所见这人…”他眼珠子一骨碌,定格在一粗腰圆膀的男人身上,“这人就在!”

    “啪!”夏久重重拍案而起,命人将男人拎起上前一步。

    “从实招来,王彦之死与尔等何关!”

    “王…王大死了?”那人神色一滞,顿时长大了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双臂垂在在身侧抖如筛糠。半晌,他抬手颤抖着捂住脸,“大人…草民真的不知…”

    此人是窦府的厨子,李五。

    “都…都怪那王大贪财!”他垂头,直愣愣盯着跟前的地缝,突然瞳孔皱缩,头摇地似拨浪鼓。

    “求大人救救草民。”

    “此话怎讲?”

    “都是当家的主意啊!”他双手举过头顶,以头抢地。

    “此事又与窦天德何干?”

    李五招供,窦老太爷服用的安神丸,不止高景明献上的,窦天德竟也暗自让厨子给父亲的日常膳食里加了安神丸。

    窦老太爷已年尽古稀,顽疾缠身。春夏之交腰腿疼痛昼夜频发,加之其气虚阳衰,体内脏器膏脂堆积,免不了性情大变,乖戾暴躁,特别是对家中亲近之人。

    “当家的被老太爷日日责骂,见那高景明的安神丸真能安抚老太爷,立刻吩咐下来暗暗寻药。”李五边说边抖。

    “王大是当家的十年心腹,自告奋勇寻到药来,按照当家的嘱咐每日偷偷跑来厨房,撒入给老太爷的膳食。”

    “当家的也是好心,谁曾想老太爷真的出事了……”

    “所以窦天德就将王彦赶出窦府?”夏久一顿,“为何不处置你?”

    “草民和王大自小相识,才知道安神丸的事。”李五痛哭,“只怪他贪心想要敲诈当家的,恐才……”

    沈半夏在旁暗自思索,其实这药丸本该无毒,不仅无毒反而能缓解伤痛,让病人舒坦。

    可窦老太爷这般年岁的老人,本来病痛种类就繁复,就算对于经验丰富的神医而言,也混乱无章难分因果。

    只治果不寻因,下医大忌。

    *

    暂告一段落,夏久邀沈半夏二人喝茶答谢。

    “半夏尚有一事不明。”

    沈半夏薄唇轻抿了一口杯中茶,几根茶梗于水面浮沉,她不经意轻吹口气。

    “一个厨子怎还兼护院的活儿?”

    “……”

    “新鲜菜肉铺子多开在西市,作为厨子日日采买食材。”她顿了顿,“恰好故意被认识自己的茶馆老板目击。”

    “恰好被你一吓就供认不讳。”

    “不止于此。”沈半夏抬眸直勾勾盯着夏久,“夏大人,这出戏唱得好啊。”

    “呵。”半晌,夏久轻笑。

    “大人不觉得,允我一个普通百姓看的戏,太多了吗?”

    “啪”、“啪”、“啪”

    声音明朗的小老头一边鼓掌,一边爽朗笑着推门而入。

    沈半夏双眼微眯起,略有些震惊:“原来是罗老。”

    “哈哈哈,没想到夏久这小子先一步被识破了。”

    来人抬手捋了把胡须,揶揄看向一旁的夏久。

    “大人莫要再取笑属下。”夏久干脆拱手讨饶。

    老乞丐瞧了眼儿沈半夏,她早敛去方才的错愕,倒是她身侧的少年郎绷紧了身子,神色稍暗。

    他不紧不慢地落座,捡了只晶莹透亮的白玉膏吃。沈半夏也不恼,一副静候模样。

    老乞丐,或者说这位罗大人,竟然是直隶属今上的特务机构霄衡司的五处长官。大晏的霄衡司独立三省六部外,不受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威压。探事为耳外之耳,捕人为法外之法。

    “那罗大人这是?”

    沈半夏挑眉,心下约莫有些猜测。听闻霄衡司选人不走寻常官吏制度,既有官中要职者兼任,亦有民间奇人不良人入局。

    “邀请半夏姑娘,加入霄衡司的五处。”罗老颔首,笑盈盈地摸出一块腰牌。

    和那日鬼市里,沈半夏替夏久扣下藏匿起来的腰牌别无二致。

    “半夏姑娘聪慧机敏,临事不乱,处危不惊。”瞧依旧沈半夏沉默不语,罗老接着道:“医术更是惊为天人,妙手回春一腔仁心悬壶志……”

    “可大人们办得皆是凶险万分的大事。”月余光景,沈半夏早知眼前之人泥鳅似的圆滑,立刻打断,“半夏一介柔弱女子……”

    夏久眼皮抽搐,被自称弱女子的沈半夏下了不知多少次的毒。

    “霄衡司自会保姑娘周全。”罗老笑到,“夏久!”

    “属下明白。”

    “半夏姑娘可否记得刚到云合之日向在下打听的鬼市一事。”

    “可有进展?”

    “霄衡司也在查此事。”夏久点头,“大晏四处皆有鬼市一说,多是民间换取禁物的渠道。然几年来,多地鬼市消失或伴有下民失踪……”

    “如若半夏姑娘愿意,自然可以加入一同探查。”罗老打断夏久,眯着眼细细打量沈半夏的神色。

    沈半夏心下一凉,栖云岭鬼市的案子和云溪村灭村大火不可能全然无关。

    “况且半夏姑娘和阿玉公子是从云溪来的吧。”罗老瞧她脸色一白,果然如此,“云溪屠村大火背后定有人操控,二人若暴露了身份,只怕自身安危……”

    “……”沈半夏了然。不过她完全不排斥加入什么密探组织,况且背后的瘟神子早已跃跃欲试,与他而言霄衡司和醉仙楼一样,佳肴丰盛如山似海。

    “有报酬吗?”沈半夏神色微妙地瞧了眼衣衫褴褛的罗老,有些为难,“我家阿玉身子弱,恐怕不能缺了……”

    “自能管二位温饱。”夏久默默抖了抖官服和腰间的玉佩。

    “大人乞儿打扮不过是……”

    他汗颜扶额,憋了半晌。

    “个人趣味。”

    *

    沈半夏糊里糊涂算是加入了霄衡司,许是没有明面上的职位,无需和夏久一样终日待在县衙。

    沈半夏继续摆她的江湖郎中路边摊。罗老依旧扮着乞儿偷鸡摸狗……咳咳,深入民间搜集情报。偶尔带人来她的摊子上瞧一瞧。

    她暗道不妙,难道解决温饱指的上司给拉客?

    唯一的区别是,沈半夏翻了翻手里的泛黄的古典医籍,无人上诊之时,心满意足看得入迷。夏久替她寻了不少医典,有的是民间流通的经典佳本,更有私密不可公布天下的医案药理的记载。

    一旁,阿玉见沈半夏看医书看得欢喜,心下妥帖不少。他望着沈半夏的侧脸微微出神。

    其实阿姐眉眼生得明艳动人甚至有些许娇媚,然而她一双清冷的眸子,特别是在行医定论之时犀利笃定,容不得人轻易置喙。

    想到她加入的霄衡司,阿玉心下有些焦躁。

    霄衡司绝非善茬,被称为今上的爪牙恶犬,早先听闻一处和三处主要驻扎上京,主要护今上安危,伺察军政,镇压谤议朝纲者;而这罗老的五处,多半主司民间异事。

    “五脏之积……”

    瘟神子突然现身,他手里把玩着翠绿的烟斗,白发全垂在肩背上,他凑到沈半夏跟前,对医书无甚兴趣,只盼她多找些奇病怪症,“这个恶疮和肿疡看得本座饿了!”

    沈半夏无语,手里翻着记载瘤疾相关的古方和病案。前世就算外科切除再或靶向药攻克都可能收效甚微,她翻了翻手里的孤本,不过古人这以毒攻毒的思路着实不错。

    “半夏姑娘。”

    一片阴影投在书页上,沈半夏抬头,来人是多日未见的夏久。

    “这是有活了?”她抬头,顿时精神一震。

    “近日在下和罗大人皆暗中查安神丸的出处。”

    夏久点了点头,他腰间刀柄上的鎏金纹路在日光的反射下晃得沈半夏眯眼。

    “后日可能得拜托姑娘随我走一趟,混入其中暗下探查。”

    “可。”沈半夏点头,“可否先告知是何处?我还可准备一二。”

    夏久板着脸,耳后染上了些难以觉察的红晕。

    “是,春韵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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