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见渊走在前面，她便跟在身后，扮作他的医女。

    珠帘遮挡，绰绰约约，露出参商帝灰白的脸色。

    “大祭司……来了？”他有些虚弱地摊在龙床上，眼神挪过来。

    绪和一惊，他的精气神竟然早已与自己第一次见他不同了，如果说之前还是有一丝天子的骄矜之气，那么现而如今只剩下颓唐之萧瑟。

    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太子正在一旁侍奉，眼下青黑一圈，看着也是颇为憔悴，神色凄苦：

    “大祭司，还请给父皇看看。”

    贺见渊点头，向她点点头，绪和跟上，他首先将手指搭在参商帝的脉上，随后指尖凝光，闭眼去感受脉象波动。

    如果说寻常医者只能望闻问切，那么贺见渊能做的便多了一步。他将光术可以凝成细线，去探寻患者身体内的情况。

    不过，越去感受，他眉头蹙得更紧。

    绪和在一旁看去，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许久，贺见渊道：“陛下。”

    参商帝微微闭着的眼睛张了张：“怎么说……？”

    贺见渊顿了片刻，随后唇角微微抬起：“陛下身体确实有所亏损，在下日日为陛下施展光术，或许会有益。”

    贺见渊这番话说得颇为暧昧，说或许会有益，也就是并没有把握治好。

    参商帝笑笑，摆了摆手：“那还请大人为我施展。”

    他紧了紧身上的道袍，也许是身子越来越差了，他越来越畏寒。

    他的目光透过自己的宫殿，穿过重重叠叠的珠帘，到了外头极夜的天空。

    极夜，极夜。

    参商国，不是极昼，就是极夜，一到极夜便极为寒冷。

    对，一定是因为极夜，所以他才这么冷。

    他闭上了眼，贺见渊为他施展光术。

    贺见渊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讶然，他没想到参商帝的身体已经亏败到了这种地步，或许……就是这几日了。但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如果直接说出实情，那么或许参商帝会更加心情郁结，所以不如先以温言告之。

    他冰璃色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动容。

    参商帝，他又如何不知？年少时候，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参商国那么乱的朝政，硬生生是被他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遍，才换得参商国的稳定。

    但是或许是盛极必衰，又或许是他太老了，越老，越想要追求长生不老。

    所以吃了无数的丹药，那些丹药里充满了朱砂等有毒成分，身体自然是愈来愈亏。

    但是又偏偏有五石散这样的药物，让他吃了之后浑身发热，颇为精神，让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些，于是吃得越来越厉害。

    他叹了口气，将光术凝成丝线，一寸一寸为参商帝疏通经络。

    其实他这么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但是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抚慰这位落败的英雄。

    但是，这么做极其消耗精神力，所以游走疏通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微微有些力竭了。

    他微微摇了摇自己的头，希望让自己清醒一点，下一秒，自己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却悄然被握住。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绪和。

    绪和看出了他的力竭，于是将自己的影术通过二人连接的手，给他输送过去。

    光影本就相生，就如同八卦图一般，光中必须带影，影里又须得有光，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她的影进入他身体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头脑似乎舒服了一些，并且，身上的光术瞬间力量暴涨。

    他回头，此时他们相握的手藏在衣袖之下，无人知晓。

    绪和无奈看看他，也回了一笑。

    绪和一边给他输影，一边心里暗暗心惊。

    若是自己不在，那么他又该如何是好？

    还是过度催出浑身上下的光术，直到自己完全力竭，再也使不出哪怕一点？

    她微微蹙眉看着他的背影。

    说实话，她觉得贺见渊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

    “陛下，好了。”他起身道。

    参商帝面色竟然显出几分红润，原本只能卧在床榻上，现在竟然能坐起来，看样子居然还要下床。

    太子连忙上前来扶他：“父王！”

    参商帝笑着点头：“辛苦大祭司了，果然有用。之后几天还麻烦大祭司了。”

    随后他挥挥手，示意人带他们下去休息。

    贺见渊安排她住了自己偏殿，虽说是偏殿，但各种布置一点也不比主殿差。

    夜晚。

    绪和轻轻叩叩他的房门：“贺见渊？”

    他道：“我在。”

    绪和推门进去，只见他正对着窗外，看着那一轮明月。

    她问：“在想什么？”

    贺见渊面上带了几分迷茫：“参商帝……他就这几日了。”

    绪和默然：“想必过几日会大乱了。”

    他回过头，几缕霜雪似的头发也跟着自己的动作微微晃动：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要答应我，和我一起做反贼？”

    月光那么朦胧清雅，照亮他整个人，仿若谪仙一般。

    绪和一开始很讨厌他，觉得他虚伪。

    后来又觉得他确实是清雅不凡，举世无双。

    再后来，又觉得他很脆弱，也很无力。

    她要怎么回答？

    沉静半晌，久到贺见渊微微有些怔住，她道：

    “因为，我也觉得这世道太烂了。”

    她笑起来，笑得璀璨、笑得动容、笑得开怀。

    烂么？玄照贵族皇族如此腐朽、参商国举国之力相信一个可笑的预言、昭阳国之前那怪人又说也不干净……

    都烂。

    但是，她也有私心。

    她实在是觉得贺见渊太孤单了。

    如果说，上一次答应贺见渊有些鬼使神差，有些莫名其妙。

    那么，这一次……

    她道：“你一个人，有些太孤单了。”

    贺见渊愣住了。

    她说，自己太孤单了？

    他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所有的表面的光风霁月都被扯去，留下一个冷漠而麻木的他。

    “你说什么？”他冰璃色眼睛却不敢看绪和，微微垂下，他的手有些发抖。

    绪和站起来，靠近他，他身上的竹香萦绕到她周身，极为暧昧。

    她环住贺见渊的脖子，他修长的脖子绷紧，她目光一垂，看见了他雪白到圣洁的皮肤上，锁骨处的那一只蝴蝶，那蝴蝶栩栩如生，像是要展翅飞起一般。

    “我说，

    大祭司风光无二，身后却空无一人。

    我想和你站在一起，与你一起面对。”

    不是站在他身后，被他庇护；也不是站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绪和看着他，那冰璃色的眼眸中闪动着细碎的光芒。

    我就要站在你的身旁，就站在你旁边，与你共度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