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枝站起身想拉起章休,她脑子突然闪过刚才在兮娘家时两人那近距离的触碰,伸出的双手却又不自觉的躲闪起来。
“你到底要不要扶我?在那像斗鸡一样反复横跳什么?”章休看着眼前犹豫不决的人实在没了耐心。他把头发甩到背后伸出双臂:“婆婆妈妈的……把我扶进屋里。咱俩就算两清了。”
莫离枝急忙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搭,用力一扽少年便单脚站了起来。肩上高瘦的人体重却如此的轻飘,腰肢也瘦得可以单手环住。实在不像什么习武之人。不容她细细琢磨,她架着的人就像一颗大弹簧一样扯着她跳到了房门前,推开门,昨晚见过的那位老伯正坐在屋内的茶桌前。见有人推门而入,老伯急忙将什么东西藏于衣袖,回头看见被人扶着的公子急忙迎了上来。
“公子这是怎么了?”老伯扶住章休另一边的肩膀向床榻走去。梨子松开手跑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章休面前。
“老伯您好,我是隔壁的邻居,叫我梨子就好,委实抱歉,刚才是…”梨子正准备低头认错,却被章休云袖一挥打断。他一屁股坐在那方小床上,伤腿就搭在床沿处。眼皮也不抬一下: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腿,莫小姐在院外看到便扶我进来。”
“那真是多谢姑娘了。”老伯听言也急忙向我致谢。这让我更加内疚起来:“不不不,我也没做什么…”
老伯挽起少年的裤腿,发觉脚踝已经有些红肿。擦伤的皮肉还杂着几颗沙砾。
“呀,这明天还能去学堂吗?”老伯心疼的不知所措。急忙抽出帕子轻轻拂去脏物。“嘶”章休那两条漂亮的眉毛拧做一团,似乎真的很疼。他却并未作声,默默地抬眼看向了莫离枝。
梨子满脸的担忧,对上投来的眼神立马拍胸脯说道:“明日我会来背他去学堂的,他上学放学我全包了,直到大少爷痊愈。放心吧,我有的是力气。”
老伯转过身向梨子作揖,“哎呦,那可真是太麻烦您了,多谢姑娘。”
“咳咳!”此时章休手轻握拳放在嘴边清咳两声,老伯侧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心领神会的继续说到:“莫姑娘不如这样吧,我雇您做公子的伴读如何?如今家中的丫鬟婆子早已遣散,我一个年迈的老头子也实在照顾不周,如今公子受着伤在学堂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有不便。如若你不嫌辛苦,可否应了这份差事?”老伯说完一番话眼睛瞟向床上的男子,得到男子轻眨眼皮的肯定回应后,放心的站直了身子。
“可是……”梨子听罢竟有些为难,她刚与章休闹的十分不愉快,刚还说要就此别过两不相欠。如今做伴读可是要日日相伴的。岂不相看两厌?
“听说各家学子的伴读皆要在上课时侍奉在主人身侧…一整天呐…一节课都不许落下啊…真的是蛮辛苦的…良伯就不要为难姑娘了。”章休装作若无其事的神情整理着自己的衣摆,他自是知道什么能拿捏住莫离枝的。
此话一出梨子心里当然是一百个愿意,而且章休说这些就说明他已经没那么生自己的气了吧?“老伯你放心吧,这份差事我应下了,再苦再累我绝不后悔!明日我便来做他的书童,肯定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我先走啦,这份差事给了我可不许再给别人喽。”莫离枝十分兴奋,微微俯下身凑近章休,小声言道:“柿子莫要再生我的气啦,我以后保证完全相信你。”说罢便蹦蹦跳跳的出门去了。
少女调皮可爱的脸已经早就消失不见了,章休看着刚才的空位却忍不住嘴角轻轻上扬起来。
老伯保持微笑的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开始放下了伪装。“她真的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吗?”老伯眼神变得犀利狡黠。
章休将裤脚扯平,拿着茶杯喝了一口,“目前看来还没有。”
“你准备如何做?”
“先把她放在身边再伺机而动…不过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对了,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朝中那位已尽力隐藏您的消息,不过部分大臣还是查到了您似乎已不在京城的事,现在各城都有暗势力在四处搜寻,我们还需谨慎行事。”老伯边说着边毫无顾忌的将银针插入水壶之中,拿出来还是银色的。他放心的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将银针藏于袖中。又把袖中字条丢进烛台里烧了。
“这么快就查到了?这让我不禁怀疑…我们的人中…是否有什么不干净的尾巴?”他手中摸索着衣袖上的绣花,眼神却犀利得瞟向了那角落的衣柜。
“您是说…我们自己人泄密?”那老伯直起身不可置信的看向床上的人“公子放心,我这就去查清楚!”老伯向床上的少年作了一揖。转身走向墙边的一扇衣柜,拉开柜门那竟是一个秘道的入口。密道可通往《蜇雷馆》和《青棠苑》两处。
“对了良伯,以后叫我柿子…”
“柿子?这是为何?”
“别问了就照做吧…”
“是…”良伯嘟囔着“柿子…柿子”跨步走进柜子关上了门。
窗外日光透过纱幔,在床沿投下斑驳光影。章休翘着伤腿,枕着双臂斜倚于床榻之上,周身被柔软的锦被半掩。无所事事的盯着某处床帘上系着的垂穗,思绪却似被无形丝线牵往缥缈之处。回忆起了自己来青峰村之前的日子,如今躺在这间破旧小屋的情形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是皇帝最为钟爱的儿子。自幼年起,踢蹴鞠、品茗、爬山、骑马射箭,皆由天子亲自教导。他所获得的偏爱,又岂止是父爱呢?在这至高无上的恩宠之下,朝堂大臣们纷纷趋附,于他身后恭敬站立,献上这世间举世无双的奇珍异宝,同时也许下永远忠诚的决心。
然而,有敬仰服从之处,必有嫉妒反对之音。朝堂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早在十岁那年,身为六皇子的他,便已遭受过无数次刺杀。毒药暗藏于精致茶盏,暗箭穿梭于幽深回廊,诬陷之词如恶风疾雨般袭来,避无可避。老皇帝或许太过殷切地期盼他能成为指点江山、主宰天下的一代君王。于是,就在上个月的弱冠宴上,父皇毫无预兆地昭告天下封他为储君。这一道圣旨打得朝中大臣们措手不及,惊愕与阴谋在朝堂之上悄然蔓延。
至此,他的生活彻底沦为一个华丽的空壳。曾经或明或暗的伪装纷纷褪去,兄长们眼中的嫉恨不再掩饰,姐妹们的疏离也愈发明显。各大家族势力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这高耸的宫墙,看似是尊贵的象征,实则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无数双隐藏在黑暗中的手,时刻欲将他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人人都想盼他死,但他偏偏最是乐观。有人刺杀,那他便暗中苦练武功,精心培养众多死侍,设立“蜇雷馆”于暗中守护自己;有人下毒,那他便广招天下能人,设立“青棠苑”,研制各种精妙解药。就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孩童如履薄冰的活到了今日。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为了活命,他穷极所有这世上能想到的法子。想到此处,章休不禁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对自己前半生的自嘲。在那些被黑暗笼罩、难以入眠的漫漫长夜里,父皇慈祥的笑脸,是他心中唯一的曙光,支撑着他在重重危机中坚守。
然而危机远未结束。前些时日,他每日头晕目眩,萎靡不振,甚至连正常下地行走都成了难事。经过一番仔细探查,才惊觉自己的贴身婢女,竟以自身为毒器,每日熏染剧毒之香,妄图将他置于死地。想必这婢女,是哪位居心叵测的大臣精心培养的死侍。老皇帝终于是慌了神,十几年来,为保自己的宝贝儿子平安无虞,皇帝严禁他迈出宫墙半步,宫中吃食皆由宫人层层试毒。可如今,就连严防死守的寝宫竟也不再安全。这看似固若金汤的皇宫大院,已无法确保他的安危。无奈之下,皇帝决定让身边信得过的太监——良总管,化身为良伯,带着六皇子偷偷离开京城,前往一个偏远村庄,一边养病解毒,一边躲避追杀,静待时机成熟再召他回宫。于是他们舟车劳顿的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始了他新的身份。
能离开那个华丽而暗藏杀机的宫殿,其实他内心是雀跃的,像一只飞鸟终于挣脱了布满机关的铁笼。这江湖广阔,任他游历。
他从小便事事精明,走一步算十步。对自己的谋略简直自信到离谱。却没想到搬来的第一天就被那个臭村姑给撞个正着。他想杀了她不止是怕她走漏了风声把自己处于危险之地,更是觉得她的存在是对自己的绝顶智慧的羞辱。简直是这场游戏的污点!
没错,他把这看作一场游戏。
一场不择手段逃避追杀,最后站在世界之巅的生存游戏!
他是这棋局中唯一的王,其他人不过是他手中随时可弃的棋子。然而这命硬的崔离枝可真是难杀啊,在这个村庄里,她的关系网非常纷杂,似乎人人都与她相熟。若想让她无声无息的消失看来是不太可能了。章休思忖着,聪明的脑袋瓜只想过如何削弱各大势力,从未想过要如何解决一个村姑,这看似更简单的试题却远比想象中的复杂。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另一种就是为我所用的人……只不过,做我的棋子也比死好不到哪去……
想着想着章休迷迷糊糊的沉睡过去,这几天在村子里,神经放松了许多,让他比在皇宫时更容易入睡了。梦中,他化作一只浑身雪白的鸟,飞过皇宫内金碧辉煌的塔顶,飞过一排排竹林,忽然耳边有寒风呼啸。低头一看,原来他飞到了雪山之上,目光所及,都是刺眼而纯洁的皑皑白雪,他在空中盘旋回转,肆意的撒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