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降下,扶绫坐在梳妆台前,拆下头上的首饰。
她拿起梳子,梳理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
镜中忽然多了一道玄色的身影。
孟枕云推开窗子,跃入房中。
透过镜子,扶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梳着自己的头发。
她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孟枕云关上窗子,“被讨厌的人耽误了些时间。”
他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壶嘴里吐出的茶水不冒一丝热气,孟枕云摸了摸杯子,“怎么是凉的?招待客人连杯热茶都不给?”
扶绫从他手里抢走茶杯,说道:“你早点来的话它保证是热的。”
她端着茶壶走到门口,让小二帮忙弄壶热水来。
“这下满意了吧。”
孟枕云点点头,“我很满意。”
“既然有乞心散,为什么不直接用?”
扶绫挑眉看他,“怎么?你是对我不设防了?”
废话不多说,孟枕云直接将扶绫想要的消息告诉了她。
小舟客开始作案的时间远比她知道的要早,只是小舟客一直四处流窜,消息没传出去,直到盘龙教那次他才被发现。
简单点说,就是小舟客在盘龙教作案的那一次才开始假冒沧浪阁的人。
扶绫用食指盘着发梢,问:“之前的案件?”
“大概半年时间里,他断断续续在各地犯案。因距离太远,所以消息没传出去。”
“你怎么确定之前的那些案子也是小舟客的手笔?”
“死因。”
杀人无非就那几种方式,毒死、烧死、淹死,以及最常见的攻其要害,致其死亡。
但小舟客有些不一样。
一个用剑的人却不用剑来杀人。
孟枕云说:“死者的身上确实有剑伤,只不过要害部位的剑伤不足以使其立即毙命,倒像是刻意让对方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
扶绫捏着一小撮发尾在脸颊上蹭蹭,“可能他只是个喜欢看人慢慢死的变态?”
“绝对不是。”
那些死者的死因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孟枕云特意派人千里迢迢去把死者的坟给挖了,将尸体刨出来验尸。
那具尸体上仅有一处明显的伤痕,伤在腰腹右下侧,是从正面刺入的。
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剑还插在上面。
他派去的人说用剑者刺的毫不犹豫,按正常情况来讲,那一剑应该贯穿身体。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不仅没有贯穿,甚至刻意避开了腰腹的各个器官。
孟枕云又补充了一句:“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反抗痕迹。”
扶绫抬眼望向他,“没有当场死亡,凶手就在眼前,却不反抗?”
孟枕云点头,补充道:“而且,死者的表情很平和。”
“平和?”扶绫质疑道:“怎么可能?”
她放下手里的头发,认真思索起来。
“换人了?”
孟枕云打了个响指,认可道:“聪明。”
“我的人验了足足两天才发现他们脸上带着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
扶绫问:“每一个都是这样?”
挖坟取尸,还换个假的补上空缺,真的尸体上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能被发现。
“不。才挖了两具尸体就被他们发现了,后面所有的坟都空了。”
“宗门的人都不知道?”
“你觉得他们会没事干跑去刨坟吗?”孟枕云又问:“要不要猜猜他们想做什么?”
扶绫说:“你先把事情讲全了我再猜。”
孟枕云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一开始,死者的身份大多是宗门中的末流之辈,武功平平,平日里也没几个人在意。渐渐地,他转变了目标,也就有了盘龙教那一桩案子。”
盘龙教死的是西门傲的师兄,乃是西门傲他爹极为看重的弟子。
因此,盘龙教才派出了西门傲带队捉拿小舟客。
扶绫说:“所以,不是随机杀人,而是精心挑选对象后,找准时机才作案的。”
孟枕云说:“我仔细研究了那些人,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扶绫嫌弃道:“跟你说了,说话不要大喘气,重要的事情一次性说出来。”
“那些人所修的功法都属阳。”
世上功法皆有阴阳之分,例如沧浪阁的功法就是属阴的。
扶绫低着头,陷入沉思。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采阳补阴,吸收功力。
但是,如果真这么简单,这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而且,他们折腾来折腾去,又弄出来剥人皮的事情。
扶绫问:“猜不到,直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雯儿他爹身上有被注入内力的痕迹。”
“嗯。”扶绫皱着眉,想不到前后有什么关联。
向来只有吸别人功力这一说,哪有强行往别人身体里灌自己的内力的。
一般这么做的都是希望对手体内内力紊乱,走火入魔的。
可雯儿他爹又不会武功。
修点内力可不容易,她帮段家兄妹治病时用着都心疼。
“造人。”
“往一具空壳里灌上内力,再覆上一层新皮。”孟枕云漆黑的瞳孔里染上一层笑意,“这不就等于是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人。”
扶绫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怎么可能?”
功法属阳,那就意味着这几具身体都可以用来做容器。
那雯儿他爹,是外面那层皮?又或者是他们练习的道具?
孟枕云伸手才扶绫面前晃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扶绫回过神来,“不是确定的事情你跟我说干嘛?”她用手撑着脑袋,继续说道:“你想象力还挺丰富。要真是这样,皮先生大概是疯了。”
“那个皮先生,不知庐山真面目,却人人皆知他制皮天下第一。嘴上不问江湖事,可很多事情背后却少不了他的身影。”
孟枕云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一有什么侠士毁了容貌的事情传出去,过不了多久就会巧遇皮先生,得其相助。”
他反问扶绫:“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扶绫答:“你这么说还真有点奇怪。”
这倒有点像师父所说的“借势扬名”。
想到这一茬,扶绫拍了下脑袋。
一晃这么长时间过去,光顾着玩,竟将师父交代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师父上回来信时并未交代叫她不必再做,那这借势扬名的任务还需继续,得尽快提上日程。
扶绫问:“你说,人前的皮先生真的是皮先生本人吗?”
“不一定。” 孟枕云说:“有可能是很多个人,说不准皮先生是一个江湖门派,里面的人都打着一个名号行事。”
-
孟枕云说的那些事情信息量太大,以至于扶绫的睡眠都变差了。
这一夜里睡睡醒醒,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
她盯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趴在桌子上,司淳一在旁边扇着扇子,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扶绫捂着脸,闷声答道:“你今日怎么不去延光阁了?”
司淳一答:“我爹今日无事,要在延光阁待一天。他在那,我不得跑路?”
她将扇子递到扶绫眼前。
绯色团扇,丝帛作底,上头绣着翠鸟鸣銮,又辅以珍珠点缀,扇柄上又挂着一枚和田玉平安扣,当真是奢华至极。
“怎么样?”
依旁人看,可能会觉得这扇子上的装饰过分繁琐。正所谓过满则溢,贪多反倒是失了美感。
可偏偏司淳一问的是扶绫。
“不错。做这个得费不少时间呢吧?花了多少钱?”
司淳一比了个数字,“一月前订的,今日才做好。”
扶绫吐了吐舌头,这么多钱做一把扇子她有点舍不得,还是把钱放在钱庄里比较适合。
闻不予敲了两下房门,直接推门进来。
“闻公子。”司淳一和他打了声招呼。
扶绫问:“你不看书了?”
闻不予找了个地方坐下,解释道:“她家的擂台上似乎打得很激烈,有些吵。”
过了不久,吉音也推门进来了。
他是个闲不住的,每日都要跑到城里乱逛。
闻不予前几日看见有家铺子正在出售,生出了在望州也做点生意的想法。
原本他是想请个本地人帮忙打听打听消息,诸如这家铺子现任老板为何不做了,此地客流如何、前几任的生意如何之类的。
吉音实在是闲得慌,自己主动揽下了这个活计。
既能打发时间,又能挣点钱,一举两得的事情。
“司小姐也在啊。”吉音坐下,说:“方才路过你家门口时,看了会热闹,打得还挺精彩。”
一说起这个,司淳一直接蔫了。
这回换她趴在桌上了。
“柳成煦打假赛被我爹识破,他罚了我一个月的零花钱。还让人看着我,不许我再生事端。”
扶绫问:“那岂不是麻烦了?这比武比到最后你准备怎么办?”
司淳一答:“我亲自上场,他们打得过我再说。”
吉音吃着桃子,摇了摇头。
“你要是这样想的话,现在就得开始缝嫁衣了。我在台下看了许久,其中有几人身手绝对在你之上。就算你自今日起开始勤加苦练,也不一定就能赢过他们。”
司淳一像是久旱的小草即将枯萎一般,眼眸低垂着,整个人没了精气神。
她用手指在桌上不停画圈,“那就到时候再看吧。实在不行的话我就闹自杀,死也不嫁。反正我爹娘不可能放任我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
扶绫恍然大悟,难怪这司淳一到了这般情形下也只是有些不开心,一点也不急的样子。
原来是还有绝招啊。
扶绫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
她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我替你去试试?”
司淳一坐起来,“行啊。反正你比我厉害,要是你打不过的话,我再闹也不迟。”
扶绫从桌上拿了一个桃子递到司淳一手里,“你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司淳一露出“你干嘛这么惊讶”的表情,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到时候认真打,别像逗我那样逗他们就行。”
扶绫打了个响指,“那是自然。”
这样一来,就能借司家的台子,好好宣扬自己。
不论输赢,在望州的“扬名”进程都算是完成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