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绫驾马来到沧浪阁遗址,旧地起了新楼,盖了个七七八八。
她被人拦在外头,只能站在远处磕了几个头。
刚要离开却被人喊住,这声音她熟悉得很。
“凌落。”扶绫牵着马朝前走几步,“你怎么在这?”
凌落答:“监工。”
望着扶绫不悦的脸色,凌落开心极了。
“这块地去年被先生买下,日后便是我等的大本营。”凌落侧过身,邀请扶绫进去观赏。“来吧,来我们的沧浪阁参观参观。”
“沧浪阁?”扶绫握着缰绳的手不禁攥的更紧了些,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
凌落笑意更深,“还得多谢扶绫姑娘给了我这个机会,原本应当是雨连来做这个监工,为你讲这第二回故事。”
“什么叫你们的沧浪阁?”扶绫仍揪着那个问题不放,灼灼目光盯着凌落,“解释清楚。”
“扶绫姑娘,先听故事吧。”凌落上前,握住缰绳。他轻轻扯了一下,见扶绫仍紧攥着缰绳便说道:“要不,将马栓在此处?”
扶绫跟在凌落身后,她提起衣摆,跨过门槛,来到建筑内部。
“如何?熟悉吗?”凌落展开双臂,行至大厅的最中央。
扶绫环视四周,缓缓说出四个字,“东施效颦。”
这建筑的内部结构完全是在仿照原先的沧浪阁,进行一比一的复刻,大到空间布局,小到建筑用料,木构规格,竟分毫不差。
凌落故作惊诧,“还以为扶绫姑娘年纪尚小,不曾来过沧浪阁,也不知晓沧浪阁应当是何种模样呢。”
扶绫歪头看他,脸上的不耐烦就快一笔一划写出来贴到凌落身上了。她的目光像淬了冰,冷意不断蔓延。
“皮先生是改姓东施了?招式要学,房子也要学。”扶绫发出一声冷笑,“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凌落伸出手,请扶绫去往二楼。
这栋楼一共六层,目前就只建到第二层。
站在平台上能望见江面,阳光洒在上头,波光粼粼的。江面平静无波,偶有游船行过,带起一道水痕。
“可惜了,宋大侠无缘再见沧浪阁再度屹立之日了。”凌落忽的发出一声感叹。
“烦死了。”扶绫摸向腰间,“刚好杀完了直接扔进江里,省时省力还省钱。”
折翠出窍,阳光投射在银白的剑上,璀璨的白光直直刺进凌落的眼睛里。
凌落拧着眉眨了眨眼。“难道你不想知道宋蕴的下落吗?”
扶绫笑出了声,“既然是皮先生交代的事情,我想就算是你死了,也会有其他人来完成吧?”
剑尖指着凌落那张格外好看的脸上,“你我一共才见了三次,你怎么一次比一次惹人厌恶?”
凌落的手轻握住剑,“是吗?在下本性如此。”
凌落有恃无恐模样彻底激怒了扶绫。
折翠不断向前刺,逼得凌落阔步闪躲。
扶绫说:“不过如此。”
她的攻势越发凶猛,凌落被逼的节节败退。
半只脚踩上平台边缘,锋利的剑尖刺进皮肤里,鲜血顺流而下。
“你师父落在仇人手中!性命堪忧!杀我事小,误了救人的时机事大。”凌落喘着粗气,疾声说道。
扶绫又向前刺了些,“谁?”
“月隐斋斋主荀立阳。”
扶绫将剑从凌落的身体里抽出来,将人扔到一边的空地上。她从身上掏了点止血的药扔给凌落。
凌落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扶绫拿着帕子,嫌恶地擦拭着剑上的鲜血。
“出门不带刀。难不成是以为我是什么和善的人,不会对你下手?”
面上憔悴又狼狈的凌落说道:“我还以为医者仁心这个词对任何一个大夫都适用,哪成想扶绫姑娘的杀心如此重,还真是意料之外。”
“呵。”扶绫随手将那帕子扔在地上。
凌落捡起手帕,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不仅杀心重,还十分急躁。”他抬起头,“上回交手你竟能憋的住不对我下死手。扶绫姑娘,你准备何时显山露水啊?”
扶绫轻轻一笑,“与你何干?你们试个药大动干戈,闹得我连饭都没吃好。”她轻蔑道:“帮我告诉那个雨连,功夫不到家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凌落点点头,“我一定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转达。”
耽搁了这么久,终于进入正题。只不过在扶绫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前,还得听凌落讲些有关皮先生的事情。
“上回说道展大侠路见不平,先生拜师遭拒。”
扶绫又听了一段无聊的故事。
总的来说就是皮先生拜师遭拒后仍不放弃,跋山涉水来到文都,想拜入沧浪阁,成为沧浪阁弟子。
很可惜,又被拒绝了。
据凌落所述,皮先生遭拒的原因是年纪太大,不再适合学习沧浪阁的功法。
这话在扶绫看来和放屁没什么区别。
沧浪阁广纳天下有志豪杰,但凡是个有根骨的,秉性纯良的人基本都能进。
皮先生求学遭拒还能是什么原因?
性本恶被展弘白看出来了呗。
人就是喜欢在自传里美化自己,把其他人描绘成大恶人。
在那之后的故事更加无趣。
皮先生遭拒后死心不该,时常在小弟子去江边练剑时偷学。
在那期间他认识了几个沧浪阁的弟子。那几人心地良善,得知皮先生的事情后便延长了自己练剑的时间,好叫他能多看看,想着没准能靠这样打动师父,将皮先生纳入门中。
扶绫对这故事里的人的评价是:“蠢货。”
想不到沧浪阁从前竟是蠢货扎堆的地方,那几个弟子脑袋上顶的是实心馒头吧。
还有那皮先生,真当她是傻子呢。添油加醋,故弄玄虚地编故事也就罢了,还编出这么一段错漏百出的故事。谁家圈养的蠢驴会放任别人偷学自家功法?谁家的猪脑袋会违背师命,帮着已经被拒的陌生人混入门中?
两年过去,皮先生学了皮毛,又准备去拜师。正巧那日沧浪阁大劫,自此他的拜师梦碎。
与逃出去的宋蕴不同,皮先生在沧浪阁遗址上不断搜寻,找到了还存着一口气的,那个好心的弟子。
那弟子将自己的功力尽数传给皮先生,希望有朝一日沧浪阁能东山再起。
凭着从旁人身上得来的功力,皮先生自认为是宗门孑遗,背负着复仇大业,和复兴沧浪阁的使命。
且不说这故事里诸多疑点,光是这冠冕堂皇的使命一说,扶绫就是不信的。
沧浪阁可不是什么邪魔外道,皮先生用的法子显然有悖人伦。
倘若他以杀复仇,持剑斩灭仇人,那扶绫定会拍手叫好。可这暗中杀害无辜之人,还要把自己滥杀无辜的行为栽在沧浪阁头上……
“先生真是能说会道,颠倒黑白的功夫练得那是无人能敌。听着大义凛然,实则现今死的全是无辜之人,转头还有我们这些正经的沧浪阁弟子背黑锅。”她捶捶背,“这人啊,就算武功再高,练得再结实,腰也照样脆弱。先生再这样肆意妄为,那大黑锅怕是能把我的腰给压断了。”
凌落轻蔑一笑,“何来无辜之人一说?当年沧浪阁覆灭,江湖百家分而食之,哪一家没从中获利?而这利最终不是落在各家弟子头上的?整个江湖都是导致沧浪阁覆灭的凶手。”
扶绫活动活动筋骨,“这么说,皮先生是要这武林改朝换代了?他要当武林盟主?”
“若先生要做,也未尝不可。”凌落答。
“都这时候了,还用大义盖私欲呢!”
扶绫终于听完了这些废话,她问:“我师父为何在月隐斋?”
凌落反问:“宋大侠和荀立阳的往事难道扶绫姑娘一丝也不知晓?”
还真叫他说准了。
宋蕴年轻时人缘算不上不错,但至少比鹤至韵要好。那个年代江湖里的年轻一辈,关系好坏先不论,宋蕴多少少都有些交情。这二人肯定是认识的,但具体是什么情况扶绫就不得而知了。
凌落伸出手,“解药。”
随着这两个字一同脱口而出的是乌黑的血。
凌落攥着帕子,狼狈不堪地捂住不断出血的口鼻,含混不清地说:“用毒这块,你比雨连强太多。”
扶绫看他是真要死了,这才给了颗解药。
“他二人同你与那闻公子差不多,青梅竹马。”口鼻不再出血,凌落松了口气,倚着墙仰头说道:“只可惜,这竹马却是青梅的杀父仇人。”
凌落阴狠的目光落在扶绫神色,“沧浪阁大劫那日,荀立阳在这里一剑刺死宋惑青。”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那里,你再往右走两步,那便是宋惑青的死地。”
他讥讽道:“宋蕴对你这个徒弟也没几分真情。叫你跑动跑西,寻找盟友,却连具体的仇人是谁都不告诉你。先前在灵山寺那一遭,你以为她不知道?饶是如此,竟也不透露半分。”
凌落大声说道:“师徒情深啊!你这个徒弟还真是衷心。”
扶绫冷眼看着他,“你和皮先生关系也不赖啊。那天回去之后挨罚了吧!罚的不轻啊!可怜你拖着病体舟车劳顿过来送死。那解药没法完全解毒,在痛苦中死去吧。”
凌落一边吐血一边大笑道:“错了。一切都在先生的计划之中。”
倏地,冒出来一群人提剑站在扶绫眼前。
“扶绫姑娘,幸会。”
看说话之人的穿着应当是那名叫雨连的姑娘没错,说话时气短声轻,应该是刚能下地就跑过来救人了。
对面人多势众,扶绫本着保命为主的想法和雨连打起了招呼。
“我该称呼你为郝玉飞还是雨连?”
“唤我雨连即可。上回交手小女子棋差一招,今日不知能否与姑娘打个平手。”
“雨连姑娘实在自谦,能顶下郝玉飞之名的人自是不凡,相信姑娘一定能在凌落死前解了他的毒。”
雨连微微颔首,“借您吉言,但愿他能保住自己这条命。”
扶绫轻挑眉梢,“看来雨连姑娘和凌落的关系也不太好啊。”
“这厮嘴贱。若非先生授意,我并不想救他。”
“原来如此。”扶绫瞥一眼凌落,他的状态不太好,再不施救就真死了。
凌落一死,对面的人没了要救的对象,那不就得空来对付她了!
扶绫伸出手,“请吧。在下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开了。”
雨连往后退一步,“扶绫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