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

    冯质朴喝下一杯茶顺了顺,皱眉问道:“什么怪案?”

    “灞柳街破落地带,发现了湖州府追缉的江湖人十二指!穿喉而死,七窍流血,死状极惨,怪就怪在,凶手故意留下木头弓箭,无从查起......”

    不知怎的,宋无庸直觉这个嚣张的凶手与他有关。

    一时间,冯质朴脸上枯槁的皱纹僵凝住。

    良久,他道:“他在警示。”

    “警示?”

    宋无庸没听懂。

    三朝更迭,冯质朴被熏陶出来的朝堂洞察力却不是虚的。

    他瞥见墙上挂着的玄色弓,眸色微寒,“可知我这张弓是谁的?”

    宋无庸不明所以,冯质朴厚重的声音在密室散开。

    “昭顺二十六年冬,西番来犯,裴将军辞官归故里,实际不过是不愿忠这位君。殿下本想联合西番,却不想,裴将军之子裴照林请命上阵,一个月有余便平定西境。”

    “三月,西番入京朝贡,心有不服,提出武力比试,裴照林一箭没磐石,用的,就是这张弓。后来,他将这张弓送予老夫为寿礼。”

    宋无庸细细听着,三角眼中的怒火欲燃欲烈。

    冯质朴再添了一把火:“无庸啊,败在他手里,你不亏。当年,他连老夫都敢警示:朱屹,他护着,旁人动不得。”

    宋无庸陡然反应过来,“老师所言,他,裴照林!他要置学生于死地!”

    冯质朴摘下目镜,起身拿下那张弓,顺手交给宋无庸。

    “不错,今日老夫将这张弓再送予你,时刻牢记住今日之窘境。他裴照林是朱屹的快刃,卸甲登科不过三年便被提为兵部侍郎,暗中手刃的贪官污吏却不在少数,然,他不会随意杀人,十二指这种江湖渣滓,怕是触了他的霉头。”

    抱着弓,宋无庸的面色变得阴郁如黑墨,在杂乱愤恨的思绪中找出一丝理智。

    “宋涟清,一定是宋涟清!她与裴照林有过婚约!”

    ......

    京师的怒火再滔天,也烧不到江南的黄梅雨。

    有了血的教训,宋涟清为保密行程,此行换了新路引,走水路。

    她识遍天下水系,轻舟熟水,带着宋汝一路辗转好几条船到了新州地界。

    新安江,雨水簌簌似银竹,青山连着青山。

    靠在渡船的篷架上,宋涟清盯着绵绵青山,有种还在与祖母走南闯北的恍惚感。

    直到宋汝“咣当”一声,一股脑的吐出来,许久,她扒在船木上,难受得眼眶绯红,“娘子,我好晕。”

    宋涟清回过神,慌忙翻出几片干净的薄荷让她嚼下去,将她扶到篷架旁靠着,无奈道:“小馋猫,让你少吃些了。”

    “小娘子你倒像是经常出游的,舟车劳顿,这位小娘子可就经不起折腾了。”

    前方,蓑衣斗笠的船家老叟先替宋汝解释了。

    宋涟清面露愧疚,“靠岸就不晕了,此行回去便给你涨劳酬。”

    听到涨劳酬,宋汝立马来了精神,“多谢娘子!”

    吐过了也好受些,喜悦染上眉梢,她终于有了心情四处看看,渡船四面敞开,江南雨中的美景尽收眼底。

    下一瞬轻瞟江面,她的瞳孔震颤,大呼一声:“有,有水鬼啊!”

    船家和宋涟清皆是一怔愣。

    只见,离船头不过十丈水里“咕嘟咕嘟”,不知是人是鬼,两只手频繁交错,急急游来。

    船家冷汗直冒,几竿到底往回撑,却不敌那“鬼”速度之快。

    他突的扒住船沿,冒出一颗脑袋!

    惊得宋涟清和宋汝抱成一团,齐齐惊呼,“放,放手!”

    长时间的江水浸泡,郎君的面容毫无血色,颤着双唇:“前面,全是官船,学生学于太学,归家省亲,满门却遭构陷下狱!还请诸位救学生一命,日后定千金奉上!”

    他眉眼散出的书卷气透着忧郁的无措,落魄至极。

    船上三人面面相觑,再朝前看,乌泱泱的官船快压上江面平线!

    亡命书生,不救,只怕他被抓,他们也逃不了干系。

    各自交换了眼神,匆匆拉他上船。

    郎君迅速扔下外衫,套上船家的蓑衣斗笠,立在船头撑竿。

    官船愈逼愈近,一艘艘庞大的船身势如破竹的压过江面。

    小轮渡低调向前行船,往一岸青山靠了又靠,给足了面子。

    然,就在小轮渡半个船身都超过官船时,高高的甲板上忽传一声严厉吆喝:“那船家,慢着!”

    几人霎时心弦齐颤,私藏逃犯,若这障眼法被官兵识破,一船人都要没命!

    大船甲板上,那人正了正斗笠,高喊:“在下新州知府韩绍章,辑拿走私逃犯,还请娘子配合检查。”

    亲临现场,待民有礼,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勤政爱民的好官。实际,他真的只想在其位安稳到老!

    谁知,上头派了巡按御史下来,他必须在其来之前将嫌犯一个不落的先抓了。

    不给几人反应的时间,一叶竹筏自官船掉落,“哗啦”一声,渐起数道水花。

    随之,几个官兵干练的顺着绳索滑落,稳稳踩住竹筏,撑竿而来。

    轮渡上的众人思绪流转万千,宋涟清与宋汝相视一眼,后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昏倒在宋涟清怀里。

    宋涟清旋即嗷啕恸哭,“妹妹,别吓阿姊,快醒醒啊!”

    雨水打在面上,她抹着莫须有的泪水,“大人,家妹癔症病入膏肓,不能再拖下去了,大人您行行好,就让船家送我们去看诊吧!”

    越着急越坏事,一开口,一听便是京师官话,韩绍章起了疑,执意要查。

    船上除却两位小娘子,包袱、行李、两位男子都要轮番检查。

    宋涟清咬着下唇,紧盯着官兵的手,就在他要触到书生郎君的斗笠时,身侧的一个官兵骤然打断!

    “大人,在小娘子包里翻到了江家的书信,可要拿下?!”

    数道视线齐刷刷的投向两位小娘子,真正的船家老叟悔得肠子都青了,直呼:“造孽啊!”

    祸从天降,宋涟清无语至极,“不是,大人,民女只是来谈生意啊!”

    “生意?那就更对了,江氏茶商涉嫌走私,与之交易,罪加一等!”

    收获意外之喜,替罪羊自投罗网,韩绍章满面春风,“还不速速拿下!”

    两岸青山上空,一道惊雷凄厉轰鸣,宋涟清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定定的看向船头那位书生郎君。

    如果江氏茶商遭构陷,那么,他就是......

    “韩大人,您要寻的江家余孽,正是学生,江元。”

    书生郎君摘下斗笠,笔直的挺立在船头,“还请韩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无辜人等。”

    着手押解两位小娘子的官兵停下动作,只待知府大人的指示。

    下一刻,甲板上爆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韩绍章收敛笑意,“全部带走!”

    无妄之灾,船家老叟瞬间昏厥过去。

    一股幽愤堵在宋涟清的心口,便是到了漆黑瞎火的府衙牢房,也未消散。

    隔着冰冷的铁杆,江元一脸歉意,“这位东家娘子,实在抱歉,都是我江家连累了你。”

    宋涟清靠在破旧的墙壁上,斜睨了他一眼,侧过身去。

    见她不待见自己,甚至不发一句怪罪之辞,江元心中愧意更深,“不过你放心,我已差人......”

    弯月眉深蹙,小娘子姝色昳丽的面上露出一丝嫌恶,不客气的打断他,“书生意气,固执己见!江郎君要让这牢狱众人都知晓你的计划才好?!”

    她平生最讨厌一根筋的书生意气,不知变通,还要与你争辩他有多明智。

    果然,方才还嫌人家不怪罪,如今真听到,江元的眼眸里又不自觉的涌出倨傲,“你这小娘子何故冥顽不灵?学生讲求道义,自爆身份为你求情便罢了......”

    宋涟清气极,总能透过他的固执脾性,看到时光中的另一个人。

    “道义?你莫要用那一套之乎者也诓骗自己了!转个弯想想,你且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何至于此?”

    “就此苟且偷生,小人行径!”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小娘子觉着书生固执、不惜命,书生觉着小娘子自私、小人行。

    便是知府大驾牢房,两人也恍若未闻。

    韩绍章被吵得脑瓜疼,吼道:“放肆!你二人真当我新州府衙是菜市?给本官休战!”

    若不是等上头的巡按御史来审判,这两人早被他削了脑袋。

    两人堪堪噤了声,相看两厌,互不对付。

    韩绍章瞥了一眼身侧。

    小卒顿时陪笑点头,拎着食盒上前,压着嗓子喝道:“诶,小娘子,吃饭了,莫要做那饿死鬼!”

    一般人听不出,他的声音其实刻意的又低又厚,细听,尾音还带着女子特有的尖锐。

    宋涟清的耳尖微颤,她蓦地抬头,眸光一凛。

    幽弱的火光下,小卒的面容比小娘子还清秀绝俗三分,两片眉像是刻意修得偏宽,但泛着点润色,唇红齿白的,耳廓还犹如白玉一般。

    他趁着打开食盒拿碗筷的空子,右手点了点碗底边缘。

    宋涟清咽下惊讶,不动声色的偏过头去,不再理会。

    落到韩绍章眼里,就成了藐视他的权威,气不打一处来,“江氏茶商的走私案已交由朝廷,小娘子这几日想想清楚,本官奉劝你老实交代!”

    言下之意,认了这个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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