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
卫菱听见开门声,头都没抬,专心地和着面。
她沾满面粉的手指在盆里穿梭,案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
“快来帮忙!”
徐子烈撕心裂肺的喊声惊得她手腕一抖。
面粉簌簌落下,在空气中漂浮。
卫菱在围裙上胡乱抹了一把,急忙走了过去。
徐子烈将人背到了他的牛棚,身子一翻过来,卫菱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
她凑近了些,仔细瞧着。
“他他他……”
刘骁!
那个在黑市摆摊卖货的刘骁!
卫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哆嗦了半天,指着刘骁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刘骁身上的回文锦早已破烂不堪,跟个破麻袋似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布料被撕开几道裂口,露出里面青紫交加的皮肉。有几道显然是锐器所伤,皮肉外翻,甚至结了一层血痂。
“你在哪里捡的他?”
若不是这小子脸长得不错,卫菱现在根本认不出来他是谁。
“山里捡的。”
徐子烈喘着粗气,解开要腰间的草绳。两只野鸡“啪”地落到卫菱面前。
卫菱的视线立刻就被油亮的羽毛吸引住,方才对于刘骁的震惊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明天有鸡吃了!
她把鸡拎到厨房放好,把手洗干净后,站到案板前继续揉起面团来。
揉好的面团覆上湿布,她还特意在陶盆下垫了层芦苇,准备用灶膛的余温来滋养这盆面团。
老面能否发酵成,能不能养出面引子,全看这两日了。
剩余的面团,卫菱放在一旁先醒着,准备用来做馎饦。
下午,卫菱又去了海边一趟。从认识的渔夫船上买了些蛤蜊和蛏子回来。
用水跑了整整一个下午,泥沙早就吐干净了。
也是她运气好,买回来挑拣的时候,她发现里边还夹杂着几只虾。
蛤蜊和蛏子提前焯水,烫开口。
将虾头丢进锅里煸出虾油后,倒入热水。
醒好的面团擀成厚面饼,切成条后用手扯成薄片。
待面皮随着沸腾的高汤浮起后,卫菱将青菜、虾、蛤蜊和蛏子放进去,用少许的酱清和盐调味,炖煮片刻。
“他怎么样?还活着吗?”
卫菱凑过去的时候,徐子烈正在给刘骁擦脸。
刘骁身量跟徐子烈差不多,穿他的旧衣服还挺合适的。
“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徐子烈把抹布搭在盆边,端起盆推着卫菱往外走。
他没猜错的话,刘骁应该是饿晕的。
虾油香气扑鼻,比猪油香得多。蛤蜊和蛏子的鲜味完全融入了汤底,跟虾香混为一体。
面片外滑内韧,在齿间咀嚼能感受到轻微的弹牙感。本身没有味道的面片因为不规则的边缘,使得麦香与挂在表面的海鲜高汤交融,形成了一种“淡而不薄”的滋味。
青菜煮软后,变得清甜,恰到好处地平衡了海鲜的浓郁。
虾壳略微有些厚,但是卫菱选择连壳带肉一同咀嚼。
牙齿碾磨后,壳肉分离。甜香软嫩的虾肉紧致绵柔,与虾壳形成鲜明的对比。
“锅里还有吗?”
卫菱正埋头吃着饭,被徐子烈冷不丁一问,还以为是他碗里的量不够。
“有!”
她点头,拿着筷子的手往厨房方向动了动。
徐子烈走进厨房后,把自己的餐具放在了锅旁,随后又拿了一只小碗从炉灶上盛了一小碗海鲜汤出来。
正在卫菱疑惑他的举动时,徐子烈从他面前经过,端着那碗汤走进了牛棚。
咦!
卫菱好奇,端着碗跟在了徐子烈后面。
徐子烈单手端碗,又要注意避开刘骁的伤口,单臂没办法把他扶起来。
见状,卫菱小跑回石桌前,把碗筷放下后,跑回去给徐子烈帮忙。
她刚把手伸出去,徐子烈就把碗塞到了她掌心。
“嗯?”
卫菱歪头,不解地看向徐子烈。
“你拿着,我来。”
说罢,没了手里的束缚,徐子烈抓住刘骁的肩膀,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徐子烈微微侧身,让刘骁靠在了他身上。
他用下巴朝卫菱的手轻扬。
给我。
“哦哦。”
卫菱眼睛转了一圈,明白他的意图后,把碗递了过去。
徐子烈用手捏开刘骁的下巴,碗沿贴住刘骁的下唇,缓缓把汤往刘骁的嘴里灌。
小半碗下去,刘骁紧紧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左右乱动。没一会儿,他的眼皮便开了一条缝隙。
这下,给徐子烈省掉不少力气。
不需要他往里灌,刘骁自己便往下吞咽。
一碗毕,刘骁仍旧虚弱地说不出话。
但他唇瓣微微颤抖,无声地开合,在表达着什么诉求。
“你在说什么?”
卫菱往前凑近了些,想要看清刘骁的唇语。
倏地,一个碗出现在她眼前。
“再给他盛一碗汤来。”
他听懂了?
卫菱蹙起眉头,起身按徐子烈的吩咐去了厨房。
等她再返回来的时候,卫菱感觉刘骁的眼睛像是能发出绿光似的,幽幽地盯着她手中的碗。
还不等徐子烈接过去,刘骁就抻着脖子自己去够。
他手上力道很轻,徐子烈帮着托了一把,这才没让汤撒了。
“我来。”
徐子烈说完,刘骁便没再去争夺碗的控制权。
两碗汤下肚,刘骁觉得还不够。
卫菱读懂了他的眼神,正要再给他来一碗的时候,被徐子烈抓住了手腕。
“别去。”
“他饿久了,再给他进食,身体受不住。”
被徐子烈这么一提醒,卫菱也反应过来了。
她点头,从徐子烈手上挣脱后,坐到了石桌边。
她的饭还没吃完,别坨了。
前脚她刚走,后脚徐子烈也离开了。
刘骁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伸手抓也抓不到,喊又喊不出声,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你还要添吗?”
卫菱看向徐子烈,摇了摇头。
那这锅里的,都是他的喽。
徐子烈得到答复后,将剩余的馎饦都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卫菱瞄了眼牛棚,见刘骁一动不动的,有点担心。
她走过去,蹲到了刘骁边上。
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卫菱伸出两根手指,放到了刘骁鼻子下边的人中处。
还有气!
还活着!
卫菱放心了。
她回到桌边,继续吃着“一波三折”的晚饭。
“你一会儿有空嘛?”
卫菱看向徐子烈,她有点事求他。
嗯!
徐子烈嘴里塞满了面片,没张口,点了点头。
“我把竹子给你准备好了,能不能请你帮我编一个小小的竹篮啊?”
卫菱用手给他比划了一下大小,“就这么大就行。”
“明天晚上,村西头的王大娘的闺女要出嫁,我想用这个装些鸡蛋,给送过去。”
“好,”徐子烈眨眨眼,“我一会儿就给你编。”
吃完饭,卫菱又去鸡窝里摸索了一圈。
指尖在干草堆里来回翻找,结果连蛋壳的碎屑都没碰着。
“唉~!”
她泄了气,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这些天徐子烈在地里忙得脚不沾地,喂鸡的活儿自然又落回了她肩上。
可怪的是,这群母鸡下蛋的劲头也跟着蔫了回去,连着数日,窝里干干净净,活像被贼洗劫过似的。
她眯起眼,望向借着月光在忙活的那道身影。
这小子......
准是藏了什么门道!
卫菱磨了磨后槽牙,暗搓搓盘算起来——
得想个法子,把他的养鸡秘方给撬出来!
卫菱撇撇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脊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明天还得去王大娘家帮忙,今晚得早些睡才行。
她打着哈欠钻进被窝,眼皮刚合上就猛地弹开——
豆子!
忘了泡豆子了!
卫菱挣扎着从被窝里蛄蛹出来,闭着眼摸到屏风边的外袍,胡乱往身上一裹。衣带也懒得系,就这么松垮垮地挂着。
手快放到门边上时,余光里,卫菱瞥到身后似乎有个人影。
夜黑风高的,她倏地就清醒了。
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那架势,好像要从她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卫菱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她深呼吸几轮,做好心理建设后,转过了身。
微光下,一个横着的人形躺在拼合的箱子上。
徐子烈?
他怎么在这!
一瞬间,卫菱的血全往头顶涌去。
她气呼呼地走过去,一下子就掀开了他的被子。
“你怎么还睡在这!”
白日里,卫菱已经将他湿透的被褥收好,送到了……
“你说呢?”
徐子烈低哑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哦!
他睡得牛棚被刘骁霸占着呢!
“抱歉,抱歉。”
卫菱把手里抓着的被角松开,还贴心地帮他把被子拉了回去。
她真是忙糊涂了。
卫菱趿拉着拖鞋,在寂静的夜色里啪嗒啪嗒地跑来跑去。
等她再回到屋里时,徐子烈翻了个面。
把脸背了过去。
小气鬼!
卫菱冲他的后背做了个鬼脸。
不就是吵了他一下嘛!
她啪嗒啪嗒地往里走,将外袍搭了回去。
上床前,她故意把鞋踢掉,发出重重的响声。
被窝的热度已经没了。
卫菱把被子裹紧,调整好姿势,闭上了眼。
等屋里一切声音都消失后,徐子烈的嘴角上扬,扯出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