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天京城,北境的捷报送到了正阳殿的九层台前。

    与此同时,穗华公主的信鸽携着一封密书一道落在了蔚光帝面前。

    蔚光帝目露阴鸷,冷冷盯着面前的密书,抬头时,却扬起个不冷不热的微笑,对候在台下的大臣道:“托穗华的福,传来了北境的好消息。大赦天下,摆庆功宴!”

    众大臣拿不准蔚光帝的意头,面上是在笑,却总觉得瘆得慌。不由得揣摩穗华公主的密书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肯定不只是捷报这么简单。

    但无论如何,打了胜仗,而且是耗费区区几万人就打赢了陈凉,总是值得大大地庆贺一番。

    庆功宴上,王公大臣们称赞着九层台的英明决策,连连叫好。

    参知政事宋抱葶坐在丞相李期的下首,向李期敬酒:“世人皆道陛下深谋远略,只派三万南阳军北上就打败了陈凉八万人,殊不知实乃丞相计策无双,早早料定这必胜之机!”

    宋抱葶饮尽一盏酒,李期浅啜一口,摆摆手敷衍道:“哪里是我的功劳。陛下知人善任,筹谋权衡,才让我等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不是?”

    宋抱葶拍手大笑:“丞相说的是!”他又斟一盏酒,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了洪将军……”

    李期睨一眼下首的宋抱葶,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悲切样子,只觉可笑。洪淮斌是怎么死的,宋抱葶还不清楚吗?李期懒得拆穿他。同饮一盏,闭了闭眼,好似哀悼。

    九层台上的蔚光帝独自饮醉,侍候着的魏其祥小声提醒蔚光帝:“陛下,您醉了……”

    蔚光帝拨开他的手,又提起一壶琼浆,环顾下首一圈席位,指着一张空缺的坐席问:“那是谁?”

    魏其祥答:“回陛下,是景王。”

    “他怎么没来?”帝王的质问中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戾气。

    “这……许是有事耽搁住了。”

    “……”蔚光帝沉默良久。在蔚光帝身边侍候久了,只怕最熟悉这位帝王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魏其祥。这一刻,虽然无声,他却感受到无形的帝王之怒正在疯长。

    喧闹之时,景王祁钰携晚间风露而来。疾步踱过大殿,跪倒在九层台下:“儿臣来迟,请父皇责罚。”

    蔚光帝不语,大殿之上霎然寂静,五皇子祁锦玩笑问:“二哥怎么来得这般迟?想是被府上的娇俏美妾绊住了脚步吧!”

    襄王厉声喝止:“小五!休得胡言。”

    几日前,祁钰为母妃忌辰法事进宫,先到辰宫觐见蔚光帝,却被魏其祥以陛下事忙拦在宫外,祁钰明明听到其中的女子娇嗔声,依言退下后,正思量着,经过廊桥时,撞到了两名打扫阶梯的小宫女。她二人不甚跌下廊桥,祁钰连忙上前查看,却见这两名小宫女不到十岁的样子,容貌甚美。

    按理说,这样小年纪的宫女只供给穗华公主所在的梓宫使用,这二人容貌绝色,却在此做洒扫的粗活,实不合常理。

    仔细询问一番后,小宫女说她们是犯了错从梓宫赶出来的,无父无母,身世可怜。

    祁钰心软,不忍她们在此辛苦劳作到半百之岁才能被放出宫,于是告知了内务总管将她二人带回了景王府。

    这时,祁锦提起美妾一事,原本奇怪,仔细思虑一番,只能想到那两个带回府的小宫女。

    然而人毕竟是他亲自带回府的,无论是做了美妾还是奴婢亦或放她们自由,此刻的解释都只是徒劳。

    就像这次的宫宴,赴宴的路上被人泼了一身冷水,以防失仪,只能更衣后来迟。即使向父皇解释,都已经迟了。

    蔚光帝摆摆手,示意他落座。瞟了眼身旁的魏其祥。魏其祥知意,退到了内殿,一个口哨轻轻吹响,一个太监服制的皇城司暗哨不知从哪出现。魏其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黑衣暗哨便夺窗而出。

    皇宫里宾客尽欢,皇宫外的景王府,黑衣暗哨潜入一间亮灯的小屋。

    窗中剪影,两个小姑娘正叽叽喳喳地相谈甚欢。霎时,烛火摇晃一瞬,灯灭。两声惨叫相继而出,再也没了动静。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部日族,很快收到了幽都关的急报。说是九层台的圣旨已经进了北境境内,急召霍斟回营。

    霍斟和晏醴收拾好行囊,与众邻居道了别,便出发回幽都关大营了。

    临走时,霍斟望了望这雪山下的小村落,唇角只勾勒出一抹浅笑,说不尽道不明的晦涩。

    晏醴拉了拉他的手,她道:“别回头。”

    霍斟感受到掌心渐渐渗进皮肉的温热,握紧了那双手。

    再好的山水,也不及珍爱的人在旁。霍斟凝望着阿醴的侧颜,心想,只要她在,只要她在。

    两人一马,与苍茫雪山渐行渐远……

    二人赶回大营时,祁涟、祁澄珵和裴岫已经在议事厅等候。

    他们先行向祁涟和祁澄珵行了礼。

    “蒲见兄怎么才来?”裴岫率先迎上前来,“定然是在温柔乡流连忘返了吧!”

    霍斟不理会他没正形的调侃。

    祁涟也上前来为霍斟扑打身上的尘土,道:“不急,奉旨天使才到营中,我已吩咐人去伺候。”

    霍斟受了祁涟的特殊照顾,也形同习惯,不多做推辞。

    祁涟满意地点点头。

    看见霍斟身旁的晏醴,祁涟的目光一路从粉玉般的面庞转移到她简洁利落的发髻。

    晏醴只简单梳了个燕尾髻,将青丝分股,结鬟于发顶,束结髾尾,盘于脑后,俨然是出嫁女子常梳的妇人髻。

    “阿醴今天,似乎不太一样。”祁涟犹疑道。

    他说着,微不可察地睨了一眼霍斟的神色。

    晏醴道:“毕竟是嫁人了。”说着,她与霍斟坦然对视,会心一笑。

    看着两人的恩爱模样,祁涟的嘴角僵在上扬的原处,抿成一条线,不禁颤了一瞬。

    裴岫抱手侧过身,不欲看他们鸳鸯情深的秀恩爱。转头时,却正看到身后的祁澄珵正赤裸裸地打量着晏醴。

    裴岫头一次见她露出这样张皇而疑惑的神色。

    “你是谁?”

    声音从后方传来,单薄薄的,却穿透了在场众人的胸口。

    晏醴透过那曲折的间隙,终于看清了那站在其后被几个壮汉遮蔽住的姑娘。

    刹那间,瞳孔俱缩。

    “苏息?”祁澄珵犹疑地试探。

    晏醴的身子抖了一抖,被霍斟扶住。

    兀的,一道尖锐声音破空而入。

    “天京来使,众人接旨——”

    一堆人低头哈腰拥着的奉旨天使鱼贯而入。

    中间被拥簇的老太监习惯性翘起一根兰花指,缓缓接过身旁人递上来的明黄圣旨,掐几下喉头,开始宣读恩旨。

    “祈丰三年夏六月癸丑,大乾蔚光帝诏曰:北境守军、南阳军抗外敌袭,念及多年守国门之劳苦,给予一等功赏五百人,加官两级,黄金五十两,二等功赏两千人,加官一级,白银百两。南阳军离京以来,济源城平乱、滁州城平匪、幽都关退敌,实乃行褒显重,加封‘勇毅’号缀军前,现召全军回京。钦此——”

    一旨宣读过后,新任北境守军总督接过圣旨。

    身后的小太监又双手递上一卷明晃晃的圣旨,展开来。

    “祈丰三年夏六月癸丑,大乾蔚光帝召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南阳军副将——昭武副尉霍斟,斩首虏二千八十八级,只身诱敌,射杀斯钦巴日等陈首十三,见去病之姿,量能以授官,劳大者爵禄厚,特封银青光禄大夫、上轻车都尉、冠军侯,世袭罔替,食邑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差遣回京从议。”

    就在众人以为旨意宣读完毕后,刚欲接旨站定,却听老太监又念:

    “晏氏女醴为罪臣晏思源所害,流落民间数十载,朕心恸矣。念之不知晏氏谋逆之罪,其罪从无,且于济源、北姑平乱大有功赏,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念及先后晏氏血脉,秉结发恩情,特赦其罪,封县君位,赐号安定。”

    霍斟和晏醴跪地接过诏书。

    若要晏醴凭着废皇后侄女的身份回到天京,就必要封赏她在北境一战中的功绩,以此才可压过言官的口诛笔伐和百姓的议论云云,所以封县君是晏醴料定的结果。但是,这个赐号却更有意思。“安定”,明着解释可以引用一大堆安邦定国的典故,暗里其实在告诫她“安分守己”。

    除了霍斟封侯和晏醴封县君一事,诏书中还提及洪淮斌,追封上柱国、辅国大将军,亲眷恩养。

    以及裴岫封上骑都尉、正五品定远将军,严晨驻守臧都地宫矿洞有功,封骑都尉、正六品昭武校尉,准其回南阳军述职等等。

    整整十二卷圣旨卷册,奉旨天使全部读完后,掐紧直冒烟的嗓子清了清。

    马不停蹄换一副脸色,碎步弓腰踱到祁澄珵跟前,越过祁澄珵面前的祁涟,行一大礼。

    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公主殿下,陛下正盼着您早日回宫呢!陛下十分想念您,寝食难安呐!”

    却不料,祁澄珵好似没听见他的阿谀,掠过他,径直走向晏醴。

    两两对面,她轻轻蹙起眉头,端详着她的每一分每一寸,看得晏醴心里发毛。

    “你到底是谁啊?”祁澄珵打量道,“你不是苏息吗?”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人,与从前表姐身边的婢女一模一样的面貌,只是因着年岁渐长,五官长了开,个子也高了不少,俨然已经出落成了姿容姣好的美人儿。

    见面前人不答话,她遂转向奉旨天使魏其祥:“你刚才说,她叫什么?”她紧皱着眉头,不可置信,“你说她是晏醴?”

    “晏醴早就死了!”突然,她大吼,宽袍大袖甩到晏醴脸上,将晏醴甩了个踉跄。

    霍斟一直站在她旁边,空护着她的后背,此一着,正好扶住她。顿时气怒,将晏醴护在身后,站到了祁澄珵面前。

    魏其祥咂摸咂摸上下唇,黑眼球轻飘飘地转了一圈,默不作声。

    晏醴从重重一记袖风中缓过神来,拉一拉霍斟的衣角,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自己可以应对。

    霍斟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为她和祁澄珵让开了一条道。

    她挺直了颈子,直直面对祁澄珵一双血红的眼睛,仰起头:“我就是晏醴。”

    祁澄珵轻哼一声,显然不信:“那时,表姐来宫中与我玩耍,你时时随侍左右。苏息,你是表姐最体己的侍婢,她拿你当姐妹一样的呀!你怎能在她死后还践踏她的名誉,踩在她的尸骨上作威作福!”

    “殿下!注意你的言辞。”霍斟闻言,再也按捺不住。

    晏醴屏住了气,咽下了喉头涌上的酸涩,她低下头:“晏思源在武举中榜后,抛妻弃子,把我和我娘幽禁在福灵寺十年,把我娘的名姓冠给新妻,把我的名姓冠给新女。”

    她咽下哽咽。

    “后来,我娘死了,我逃了出来,逃到晏府。起初,我只是想见一见我娘口中深爱她的丈夫。没想到,却见到了那个与我同名的女孩。谁料造化弄人,我做了她的贴身女婢。那时,我的确叫苏息。”

    祁澄珵呆愣住,不住地摇头,好像无数的手向她伸来,她分不清哪只是母亲的手,哪只是晏醴表姐的手,哪只是舅舅的手,她像个傀儡人直直地走向厅外。

    裴岫忙不迭追上去。

    阿醴闭上眼,突然想起了许多的过往,娘、晏思源、晏醴、晏夫人、晏皇后……他们都间接死在自己手中,可他们又永远活着,不管过去多久,阿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双脚依旧站在他们的鲜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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