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真是不成想,还以为那道人是何等姿色绝艳。”张书晴扯了丝制绢帕,自说自话般微微摇头。
身旁一太监拍马屁:“娘娘凤仪万千,乃是世间最尊贵的女人,那女子自然不及娘娘一根发丝。”
“哦?一根发丝?”张书晴一笑,问出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太监一怔,不明白张书晴的意思,猜测她莫不是想放自己回家孝敬爹娘,可他不愿意,皇宫里多好,吃香的喝辣的,贵人稍微落点头屑都比他们金贵。
何况他要看着张贵妃产子,要辅佐皇子坐上最高位,要一步一步成为这宫里最厉害的太监,让谁都不能看轻他!
于是脸上的笑更是谄媚,他道:“健在,健在,虽不能在二老面前尽孝,在娘娘面前也是一样的。。”
“哼。”张书晴轻笑着拂拂手,“行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你去吧,就说你差事辛苦,突发恶疾,本宫多给些银两保你父母安度晚年。”
“娘,娘……”太监一听脸霎时白了,扑通跪在地上。
张书晴眯眼,“本宫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都耳朵聋了么?拖下去,杖毙!”
接着,几个太监将他拖着走,尿骚味发出,太监一个劲儿地求饶,“奴才有错!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求生欲催使他挣脱束缚,向张书晴扑来。
“大胆!”姑姑厉声呵斥,张书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闹剧。
太监扑通跪在地上,不要命地磕着头,可天家金口出玉言,怎么会更改,他难逃一死的命运。
几人再次捉住他,哭喊声逐渐消失了,张书晴道:“浊缨,这人是新来的?”
掌事姑姑浊缨当即跪下:“是。”
“一个时辰。日后选人时要用心些,莫要再出现这般蠢人了。”
浊缨低眉顺眼:“谢娘娘恩赐。”
她跪在原地,贵妃轿辇继续前行。
漆黑的眼眸瞧着这姿容娇雅的贵妃娘娘,别人不知晓她杀那太监的缘由,她知道。
“母仪天下”那个位子是谁的,都不会是张书晴的。
张家而今已是烈火烹油的盛况,陛下处处寻他们错处。若再出个皇后,陛下不敢,贵妃也不敢。
“磕磕——”
“大冬天的办什么赏花宴?”祁夜依思索出一番,忽地眼睛一亮,“哦,为师明白了——赏雪花!”
景熙:“……说正事。”
祁夜依眼眸亮亮的,弯眸一笑:“小景说。”
景熙道:“张书晴的脸是正常的。”
张贵妃虽穿金戴银,姿容娇丽,可她面上掩不住的疲惫,如今瞧着已是三十多岁的妇人模样了。
祁夜依恍然大悟点头,道:“所以小景的意思是皇帝比贵妃更爱美!”
景熙与他两相对望,竟是无语凝噎。她一把拽过祁夜依的手,将他手中瓜子尽数夺过来。
祁夜依惊叫,“诶,诶,小景,你干什么呢你!”
景熙将瓜子摆在桌上,又将倒扣在桌上的茶盏挪出三个,道:“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这个。”她指向东方的茶盏。
“西南方为星津殿。”景熙指着二者之间的直线道路,“直路虽距离近,途中会经金銮殿、东宫二处,守卫森严。所以……”
她用瓜子摆了条多折线的道路,“靠墙走是最可行的一条。”
祁夜依闻言啪啪鼓掌,“小景所言有理。”他拿起“路上”瓜子继续磕,“所以呢,你同我说这些作甚?”
景熙瞧着他那双泛光的狐狸眸子,漂亮地似乎能将人吸进去。
“祁夜依,我需要你。”
祁夜依笑笑,缓缓向景熙靠拢,最后嘴一咧一笑:“你求我呀。”
景熙微笑:“求你。”她向来是个能屈能伸者。
祁夜依仰回去拍拍手,“那徒儿需要为师做什么呢?”
景熙:“靠墙走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在此处,”手指向第三道折处,“六参门因靠近渊龙殿,守卫多了几倍,便不一定能混进去。”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需要师父提前引开他们。”
祁夜依面目有些苦恼,“真麻烦,要是不在皇宫就好了。”
皇宫不能轻易动用术法,这是一代代修仙者的教训。
修仙是逆天而行,瞒天为之。若在龙脉之地用术法,极大概率会被天道发现,降下天谴神诅。
所以景熙猜测,当年焚厄能在此处动用术法杀人,是仗着神女飞升的特殊情况才得以全身而退的。
景熙笑笑,道:“比在地狱里好多了。”
祁夜依眨眨眼,看着景熙,发现她站在那儿正抱膀冲自己笑,居然有股子痞气。
“哈,小景。”
二人准备好了计划,景熙当夜便去踩点。
她偷了一件太监服饰。她身量高,穿着毫无违和感,低低压着帽檐,沿墙向前走去。
这条路途中会经由三个大门,景熙一路畅通无阻。靠近门时便躲在暗处观察侍卫换班时间。
直至最后一个门外停住,得出结论:与十三年前没有差别——三个时辰一换班,半个时辰一巡逻。
第二天夜里,景熙和祁夜依分头行动。
“姐姐的手怎么了?”
景熙正在砖石高耸威严的宫道走着,前方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放缓脚步,低头慢行,尽量屏蔽自己的气息。
“没事,被热茶烫到了,姑姑给了药膏很快就好了。”
另一道声音表示羡慕,“姐姐在贵妃娘娘屋里当差真好。”
拐角处,两个提灯的宫女走了出来。
她叹了口气,“傻妹妹,贵人屋里岂是那么好伺候的。你不值班不知道,今日又发了好大一通阴火,杖毙了个太监,还罚跪了浊缨姑姑……”
余光瞥见有人接近,当即停下言语,看向景熙:“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做什么?”
景熙低头不语,脑海飞速运转。
她本准备说的是张贵妃宫中太监,可这宫女也是张书晴宫中人,未免会被她识破。
“喂,问你话呢!”
景熙道:“二位姐姐,我是寿康宫里派来办的差事的。”
张书晴宫里的两个宫人行礼,“原是寿康宫的公公,我二人失礼了。”
二人没再追问让景熙松了口气。
三人错开,两个宫女走远,小声继续抱怨道:“浊缨姑姑在大太阳底下跪了一个时辰,所以这半夜采买太监补上空缺的事就落到我身上了。”
张贵妃以贤德标榜,杖毙之人不计其数,却总能在第二天白日时补上。
“这次多亏了姐姐,不然妹妹还不能出宫玩呢。”
“你呀你……”
她们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足够小了,却不想被景熙尽数听了个干净。
十多年前的张书晴并非这般人,她娇纵却是善良,一花一草都不会去伤害。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人彻底变了模样?
景熙躲到黑暗处心有疑虑,那两个宫女居然不会无视她。
她摸了摸额上胭脂,总觉不妥,于是在两腮上又随手抹了些。
不出所料,前两道门的侍卫换班时压根注意不到景熙。直到六参门前,她看着整整多了三倍数量的侍卫深深蹙眉。
祁夜依怎么还不行动?
月上中天,换班时间快到了,景熙看着远处隐隐而来的人马,心道没必要等了。
她拿出保存在空间中的烟球,大不了闹出点动静,脱身麻烦些罢了。
景熙直向六参门而去。
没有人阻碍她。
交接队伍很快过来,四个领头的寒暄一番,所有将士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的身后溜了一个小毛贼。
许是隐形胭脂抹得太多,存在感的确是低,才让景熙有惊无险地到达了星津殿。
只是她不知道一件事情,隐形胭脂抹多了是真的会隐形。
星津殿坐落于皇宫,却仿佛独立云端,与整个庙堂富丽堂皇之景毫不相干。
它是个六层阁楼,抬头望去直觉耸入云端。六层处突出一角,是国师观测天象所用。
应国师要求,星津殿内外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这方便了景熙的潜入。
她沿着阴影以极快的速度向里奔去。
大门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漂浮着的巨大圆环,脚下是近乎透明的地面,头顶是繁星闪烁的明月夜景。
景熙向旋转楼梯走去。
二层,无人。
三层,无人。
四层,无人。
五层,无人。
六层……
景熙站在楼梯上,仰望着头顶的满目星光熠熠。她犹豫了。
国师曾告诉她,以她的身份踏入六层会生出祸端。
景熙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怎么了,国师也并未明说。
所以她从未踏入过六层。她进不去,六层在抗拒她。
这次……
景熙抬脚继续向上爬去,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咔”地一声,恍若锁落的声音响起,景熙蓦地抬首看去,她俨然进入了第六层。
“国师大人……”
长楚国师玉霜碎,人如其名,冷然若霜,近身五米内,再火热的人也能陡然有冻似冰霜之感。他一双眉眼带冰凝雾,化不尽,挑不明,看不透。
他此时正坐在石阶之上,白衣随意撒着,似乎落了满地雪。
“故人来此,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