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你说这后花园中到底是何鬼呢?”
“什么鬼不知,但必定是心里有鬼。”
祁夜依瞪大了眼睛,“哦?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为师看白让你的道号为‘真’了!”
景熙看他,祁夜依这个戏精开始加戏了。
“师父恕罪,恕徒儿不能将这几鬼捉住问个究竟,只因他们怨气深重,师父又被小鬼所迷惑,我左右顾及不得,这种结果……”她沉默一阵,瞧着十分自责,“是徒儿修为浅了。”
景熙把“捉不住鬼”的黑锅甩回祁夜依身上。
而对方丁点不恼,眸子里倒是泛起跃跃欲试的兴奋光芒。
他抬手作捧心状,叹息道:“是为师……拖累你,为师不怪你怪我。”
景熙:“……”
赵烷:“……”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的互动,赵烷面无表情半晌,终于是憋出了一抹冷笑。
他身后的禁卫军一身黑凯,在月夜下泛起凛凛寒光,像是能将骨头冻得嘎嘣脆的温度。
“既然二位道人如此忧国忧民,朕也不好拂了好意,寒了心!”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引得暗自同祁夜依较劲的景熙多看了他两眼。
赵烷摆摆手,王培德当即上前,掐着谄媚的嗓音道:“陛下——”
“三日之内,朕要你们查清御花园鬼魂之事,若有延误,”他冷哼一声,“哼,拉去喂蛇!”
景熙眉头微蹙,看着这狠辣手段的人。她一直以为赵烷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她为师八年,所教最多的便是水能载舟,百姓为水。
他到底是为何变成这样?到底是什么样的野心让他变成一个对普普通通的人都能下狠手的帝王。
脑海中全然浮现着那日城外烈阳下黝黑的皮肤破裂,粗糙的绳索渗着血丝,混杂着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土中的场景。
“不用三日,一日即可!”
祁夜依开口吸引了众人目光。
赵烷挑眉:“好,真是有志气,王培德!”
“老奴在——”
“拟旨,朕倒要看看这位假道人是如何在一日之内查清御花园众鬼冤情的!”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火花噼里啪啦发出电光,谁都不肯让谁,终是祁夜依微微一笑结束了这场无声的硝烟。
“多谢陛下。”
赵烷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祁夜依转头同景熙嘿嘿一笑,景熙扶额,“你可有何头绪?”
祁夜依又取出他那把折扇,一扇起,墨发飘扬,丰神秀逸。
“此等小事安需头绪?”
景熙:“……”她便知道。
“明日赏花宴,我会去御花园将它们捉来问个究竟。”
御花园的鬼,就算赵烷不下令,她也是要去查的。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鬼与赵烷如今暴行有关。
“陛下,您怎么了!”
出了云清宫的赵烷脚下一软,被王培德眼疾手快搀扶住。
他缓了片刻,稳了稳身形,连眼前都是黑的,摆摆手,一派镇定的模样,只是他额上冰冷的细汗出卖了他。
赵烷咬牙盯着前方,那个假道人到底是何人?
老师……
他目光闪烁,辨不明神情。您给我带来了一位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御花园内百花盛开,扑鼻芬香在鼻尖跃动,贵妃娘娘携着众人赏花。
后宫妃嫔、京城贵女以及年轻儿郎,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而祁夜依和景熙二位“新晋国师”,再加上赵烷下旨让他们一日之内捉鬼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自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假道人,您看明日天气如何?”
“真道人可知下月妆容的时新样式是什么?”
“假道人您二位平日是如何修炼的,只是读经书么?”
“会不会同修仙者一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您平日吃什么?真的同书上所言饮溪间露水吃丛林野果吗?”
“你们一日内真的能捉到鬼吗?”
一众人七嘴八舌,带着层出不穷的问题将祁夜依和景熙团团围起。
景熙在回答几个问题后向祁夜依使眼色,祁夜依回了个无奈的眼神。这情况实在是与她想象的相差甚远,本以为是严肃的对待,未成想全都像是鸟巢中嗷嗷待哺的雏鸟,张着嘴叽叽喳喳地问问题。
“陛下到——张贵妃娘娘到——”
嘎——
鸦雀无声。
众人以极快的速度齐刷刷跪在地上,祁夜依和景熙站在那儿分外扎眼……二人啪一声跪下了。
景熙感受到灵力波动,看向身边人。
你做什么?
祁夜依挑眉,成功接收到景熙消息。
幻术而已,不告诉你。
景熙很明显接收不到这个消息,也挑眉看他。
不说算了,改天拿你当梦境实验品。
光亮一闪,明黄色身影出现在门外,手上挽着面色明媚的张书晴。二人站在那里宛若一对才子佳人,只可惜赵烷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景熙身上,对身边人无视了个彻底。
视线中是景熙“顺从”跪在地上的场景,他眼中一闪而过昂扬雀跃。
这没有逃过景熙一直盯着他的目光。
看啊你,修仙者又如何,不还是要跪朕嘛。
终究抵不过皇权。
“平身。”
“谢陛下!”
幻术中二人起身,落座。
原本闹哄哄的园林变得井然有序起来,丝竹管弦盛大,歌舞升平,一派盛世之景。
“陛下。”张贵妃敬酒,“晚秋之际百花盛开,乃是吉兆,陛下江山必定岁岁无忧、千秋万代。”
她声音娇雅,带着几分媚色,哄得赵烷笑弯了眼,“爱妃所言极是。”
众人即刻附和,“祝陛下江山岁岁无忧、千秋万代!”
赵烷大笑:“哈哈好!”
他的视线落在祁夜依身上,这人一身白衣正在不知分寸地嗑瓜子。
祁夜依顶着赵烷目光,泰然自若将手中瓜子放下,向景熙吐槽,“诶,你们这些男的女的累不累,别人说句话也要重复。”
景熙:“……”
“你累不累,除了说话就是吃。”
祁夜依嘿嘿一笑,转头看向黑脸的赵烷露出了明晃晃的标准微笑。
赵烷捏紧酒杯,青筋勒起,只听碎裂声响起,瓷化刺扎进皮肉,渗出缕缕血迹。
“啊,陛下!”王培德当即痛呼出声,满脸的心疼,“御医,宣御医!”
歌舞戛然而止。
在这随时随地能掉头的地方连歌舞都夹杂着分分谄媚之意。
兵荒马乱中,赵烷盯着手沉默一阵,“无碍,朕自行处理一番便是,你们继续。”
帝王离去,歌舞再度响起,却无一人心情放松。
除却张书晴。她招招手,浊缨附耳听上,“去吧。”
皇帝今日前来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这也说明他对这个真道人的喜爱。
既如此……此人绝不能留。
“真道人,此时正值晚秋,这御花园的花依旧开得艳丽,你可知这是何缘由?”
曲子进到了平缓阶段,曲意悠扬婉转,镇定人心。
景熙不知她有何用意,脑海飞速运转,起身行礼道:“如贵妃娘娘所言,此乃陛下江山岁岁无忧、千秋万代之盛景。”
“哈哈,不愧是陛下看上的人,真是个讨喜的可人儿。”
张书晴独自坐在龙椅上,彰显着帝王恩宠。
景熙道:“贵妃娘娘雍容华贵,明珠尚不及,皓月不能夺辉,乃世家贵女之典范,我闻传言仰慕已久。”
张书晴一双眼波流连在景熙身上,带着几分戏谑。
世家贵女典范?多少年没人这般说她了。如今听得最多的是什么……骄横善妒。
“真道人嘴真甜。”
宫女在席间倒酒,众人举杯共庆花宴。
“道人恕罪!道人恕罪!”慌里慌张的声音传来,景熙看着自己胸前濡湿一片,若有所思扫了眼高台上明晃晃看戏的女人。
刚好,方便了她行事。
祁夜依大叫一声,“哎呀,小景,你这是怎么了!”
他叫漏了嘴,好在无人在意这称呼。
景熙摆摆手,“无事,我去换一身便行。”
此时,那看戏之人道:“岂能如此!民间有言,来者是客,何况是道人这般品行高洁之人。”她勾唇浅笑,“这宫女毛手毛脚,手脚也无存在必要了,不若砍下来送给道人。”
“娘娘!娘娘!”宫女手中的托盘被她放置在桌上,便当即跪地求饶。
景熙眼皮微抬,发觉这帮贵族子弟竟无一人有所反应,冷血到不像是有体温的动物。
张贵妃一笑,“求我作甚,求真人。”
宫女当即转身,冲着景熙疯狂磕头。一下又一下,眨眼间便已是头破血流。
“贵妃娘娘。”景熙看向张书晴,“我道人主张随心而为,亦主张以德服人。”
“所谓杀生不虐生,砍去手脚怕是会徒生业果。”
张书晴视线在那疯狂求饶的宫女身上停留,又扫到景熙那张冷漠的脸上。
怪不得,真是像呐。
这股子无情无义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冷漠感。
偏偏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情义无价。
她微微一笑,甚是悦耳,“道人是说……直接杀了她?”
景熙一顿,摇头道:“不。”
“哦?那就是不罚了?”
景熙继续摇头,“也不。”
张书晴挑眉,“那待如何?”
疯狂磕头的宫女即刻道:“娘娘,道人!奴婢愿将功补过,带道人换衣物。”
张书晴嘴角微勾,“真道人对此结果可还满意?”
景熙颔首,面上不做任何表情。
张书晴,的确想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