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万碧空也显得有些呆:“师兄,这……可是真的?”
祝子璞颔首:“是真的。”
他一时激动,咳嗽了两声,面色有些泛白。
万碧空面色微变,当即伸手去搀他。
“师兄……”
祝子璞摆摆手:“无事。”他看着景熙一副犹疑的模样,又道,“景熙,我真的是你母亲的哥哥,你的舅舅。”
景熙对此还是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问道:“你从何得知的?”
祝子璞道:“剑尊大人同我所说。”
景熙蹙眉,祁夜依?
“他人在何处?”
祝子璞:“他去取无疆木了。”
景熙一顿,这人怎的背着她行动,不告而别了。
祝子璞沉吟片刻,继续道:“无疆木是一种神木,只有我无疆谷地界才能通往神木所在之处。剑尊前辈临走时让我好生照顾你,便说了这番话。”
景熙颔首,祁夜依虽不着调,可这些事上他总不至于编些谎话来骗她,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一身素雅白衣,面容温和,没有过分凌厉的棱角,墨发束起成冠,满身的儒雅。
景熙先前视线一直在万碧空身上,没有过分注意他,如今细瞧起来,竟真的与母亲有三四分相像。
祝子璞道:“你母亲她现在何处?她今岁大抵有五十了吧,她还修炼吗?我还记得她出谷的时候才十几岁。”
他语气过分激动,以致剧烈地咳嗽引得身上隐隐发颤。
万碧空连忙喊道:“师兄!”
景熙蹙眉,见他一副突然之间病入膏肓的模样,问道:“碧空,他怎么回事?”
“师兄他……”万碧空刚想说,就被祝子璞按住了手,他看向景熙道,“无事,多年痨病罢了,一激动便会犯,很快就会好的。”
景熙见状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回道:“我母亲她已经故去了。”
祝子璞怔了怔,“不应该啊,便是凡人也不该这么早离世的……”
景熙:“被人杀了。整座城都被屠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祝子璞显然是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景熙:“我父母,哥哥,满城百姓全部被杀。”景熙闭眼,音色冷冷地说出绝望的话,“二十四年前。”
祝子璞心中希冀随着话落一同破裂了,他面色惨白,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师兄!”万碧空焦急大喊。
祝子璞道:“咳咳咳,我……是我对不起她,我不该把她送走的!我……”
破碎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祝子璞眼猛地一睁,晕了过去。
万碧空立刻将人抱起,向屋里冲去,景熙紧跟着她,看着她手法娴熟地给祝子璞施针,不像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了。
这针质地特殊,青蓝色泽泛着微光,不知是何种东西做的。
半个时辰后,万碧空看着面色逐渐恢复正常的祝子璞,抹去额角的汗,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坐在地上紧紧握着祝子璞的手。
景熙走过去,有些担忧道:“他这是什么病症,怎么如此来势汹汹?”
万碧空看着景熙,抿唇道:“阿瞒,这件事你问师兄便是,他若不愿说,我不能说的。”
景熙闻言,也没有多问,无疆谷都治不好的病症,该是多么的棘手。
还有祝子璞口中那句“把她送走”不禁引人深思。
她以往不是没有好奇过母亲的来历,只是母亲每次都是搪塞过去,只说自己是个游历四方的侠女,救了父亲一命后他以身相许,自己便进了青平城,可她从未提过外祖家的事。
“把她送走”难不成是说母亲不是自愿离开无疆谷的?
“阿瞒,你先出去吧,我怕他起来后看见你会再次激动。”
景熙点头,关门走了出去。
门外桃桃正抱着篓子摆放草药。
此时的天已经渐黑了,景熙坐到她身旁,抱起篓子,与她一同摆。
桃桃顿了顿,漆黑的眼珠有些散光,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
二人就这般寂静无语地坐在这里不知多久,夜风冰凉,带着畅快的寒气,万碧空从屋内出来了。
“阿瞒,你进去吧,师兄唤你有事。”
景熙道:“好。”她也想弄明白她母亲当年为何会离开无疆谷,弄明白她当年经历。
万碧空咬唇,担忧道:“若他有事,第一时间寻我。”
景熙颔首,将篓子放在地上。
万碧空看着景熙朝着灯火通明的屋里走去,微微叹了口气,看向桃桃。
“桃桃,你冷吗?我去做些吃的,你要不要过去?”她指了指一旁半露天的草屋。
里面一排两个用泥巴筑起来的大锅,还堆了半墙干柴。
桃桃将草药放下,点点头,将今日上山采的蘑菇提起递给万碧空。
屋内。
祝子璞半坐在床上,昏黄的烛光将他面色映得多了几分朝气。
景熙拿了个木凳,坐在床旁。
祝子璞同她笑笑,道:“舅舅当年没能救得了你母亲,你怨不怨我?”
景熙:“你都不知我母亲出谷后的去向,我为何要怨你?”
祝子璞怔了怔,盯着景熙不禁一笑,“还真是和阿瑛一个脾性。”
景熙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回答。她不知道自己同母亲像不像,她印象里的母亲很严厉,严厉到她对她的印象只有严厉了。她失去她的时候年纪太轻,时间太久,她有点忘了。
“她年少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子璞看向那燃烧的蜡烛,笑了笑:“张狂、鲜艳、耿直、正气,是个彻头彻尾的少年人。”
景熙沉默着。
这样吗?
那她们是不太像的。
她没有那么意气风发。可能有过,十五岁之前。
“她为什么会离开无疆谷?”
祝子璞顿了顿,道:“爹娘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我们感情很好,所以当年你母亲离开,是我的打算。”
景熙:“为什么?”
祝子璞无奈一笑:“阿瑛那时年纪轻,总想着去外面闯闯。可我们无疆谷有规矩,除却天下大乱,否则祝家一派血脉不得出谷……我那时也是蠢,觉得这所谓的祖宗之法只是警示后人,不让集毒医大成的祝家人出世为患罢了,可我相信我的妹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所以我帮助她假死脱身了……”
“没成想,让她自由,代价却是让她死于非命。”
他的话很平,很稳,很缓,后来带上了几分哽咽。
景熙道:“未来是不可预测的,如果是我,性命与自由,我一定会要自由的。”她走到他的身边,拍拍男人的肩膀,“舅舅,谢谢你,让我母亲成为了我的母亲。”
祝子璞仰头,看着眼前的人,时光转移,两张脸重叠。
“哥,这是我身为祝家血脉的责任,我不会离开的!”
祝子璞怔愣了,阿瑛……
景熙对祝子璞的说法半信半疑,总觉得他在没说实话。
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想出谷闯荡就假死,完全可以偷跑,假死一辈子不能再见到父母家人。
她不认为母亲是个不计后果的人。她得找个人问问。
景熙推门出去,万碧空正在烧火,桃桃缩在角落里坐着,腼腆笑着看这一幕。
万碧空添了一些柴火,“桃桃,你小时候害羞难过真的会把刨坑把自己埋了啊?”
桃桃笑笑:“嗯,现在好多了,以前剑尊大人和主人会将我挖出来。只不过主人是很温柔的,剑尊大人是嘴上一直在训人。”
万碧空:“如果没人挖你,你会怎么样?”
桃桃:“就会一直埋着。最久的一次我被埋了三年……”
他说去追寻大道,让她等他回来,她拦不住他,拦不住一个修仙者追寻世间大道的脚步。
“最后还是剑尊大人将我挖出来的。那次之后,我就没埋过自己,因为怕自己再逃避,真的会出不来的。”
桃桃笑笑,看着大锅上方氤氲的热气,是开锅了。
万碧空将盖子掀起,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将她笼罩了彻底,蘑菇汤的香气也随之飘荡进景熙的嗅觉中。
“碧空,桃桃。”
二人看向她。
万碧空笑笑:“既然来了,就别愣着了,去拿碗盛饭。”
景熙点头,将白莹莹的米饭盛上,听万碧空又道:“你二人在这儿吃,我去照顾师兄。”
景熙道:“好。”又给自己浇上蘑菇汤,便坐到了桃桃身旁。
“你吃吗?”
桃桃探头看看锅里,锅里的蘑菇汤加着鸡蛋,泛着光泽的油气,再加上一点香菜去油,清爽又香气四溢。
她点点头,“吃。”
景熙无奈,“你要和我一样吗?把汤放在米饭里,还是分开?”
桃桃:“放在一起。”
景熙点头,放下了碗去给桃桃盛上了一碗,边盛边感慨,祁夜依啊,祁夜依,你倒是不知跑哪儿快活去了,留了个姑娘让我照顾。
她将饭递给桃桃,桃桃试探性地吃了两口,眼睛登时亮了。
景熙笑笑:“好吃吗?”
桃桃点头:“嗯。”
万碧空的手艺她不常吃,也不能算不常吃,她医馆不忙的时候,一个月能吃上七八次,忙的时候一个月不一定能吃上一次,大多时候都是府里的厨子做饭。
可每次吃万碧空做的饭,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普普通通的用料,普普通通的做法,各有各的滋味,却无一例外地好吃,家常便饭,不是随便,而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也不知还能吃上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