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摆手:“我不收徒。”
陈伯闻言,满脸失望,又听景熙道:“但是你有问题,我可以尝试解答。”
陈伯胡子一吹,眼一亮,立刻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态,道:“多谢大师!”
“大师你用的什么火啊?”
景熙见他这般不镇定的样子,无奈一笑,摊开手,幽蓝真火显现,道:“幽蓝真火。”
幽蓝真火?!
“是那传闻中的雪族圣火!”
景熙颔首。
陈伯惊呆了。
居然是圣火!怪不得能炼就九阶天品丹,五品之下的丹随手炼成,天下间多少灵丹妙药,在这火中怕是无一不顺从了。
陈伯抖抖胡子,激动道:“大师,鄙人有个不情之请。”
景熙挑眉,“不情之请?”
陈伯:“这火苗,你能不能送我点?”他掏出一个铜色香炉容器,“就一点点就行……我也试试用圣火炼丹是个什么滋味。”
腆着的老脸上顿时多了十分不好意思。
景熙道:“可以。”
陈伯当即容光焕发,激动地恨不得手脚并用、手舞足蹈。
景熙话锋一转:“我有一个条件。”
陈伯闻言,迟疑了一番,能交换圣火的条件必定是个麻烦条件。他试探问道:“什么条件?”
景熙也不卖关子,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谷主的身体为何不好?”
陈伯看景熙一眼,默默将香炉放下了。景熙见他动作,道:“有何难言之隐?”
他道:“也不算,这件事的缘由我们这些常年跟在老谷主身边的人都知道,只是此事甚为机密,关系天下苍生,兹事体大,不能同外人道。”
景熙听他此言,更觉奇怪,直截了当道:“我并非外人。我母亲姓祝,单名一个瑛字。”
什么?!
陈伯闻言,猛看向景熙,“大小姐!是大小姐,你是大小姐……”
“她的女儿。”
他盯着景熙的脸庞,嘟囔道:
“像,是挺像,怪不得,怪不得了,我总觉得眼熟亲切,却是想不起来,原来是大小姐的缘由。”
他叹了口气:“只是碧空她妹,你别蒙我了,大小姐早已故去,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个女儿呢?”
景熙:“我母亲她当年是假死的,此事是我舅舅,也就是祝谷主同我说的。”
“假死,居然是假死,”陈伯沉默半晌,幽幽叹了口气,“难怪,也难怪了,谷主他当年那么疼爱小姐,怎么可能不想救下她呢。”
景熙蹙眉,追问道:“什么意思?”
陈伯摇摇头:“既然谷主不告诉你,便是不想你担这个重担,我还是不该同你说的。”
他将丹炉里的三枚丹药装进小盒中,递给景熙,“你去问谷主吧。”
景熙将盒子推回去,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已经将丹方告诉我了,你的药材,你的丹方,我只是出了点力,不能收的。”
陈伯笑笑,也没推辞,将丹药收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笑纳了。”
紧接着他又从空间中变出一本丹药方子,“我没什么好教你的,这些丹方是我这些年来的经验总结,什么时间什么火候加什么东西,都记录在册,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细枝末节的丹药。你收下吧。”他突然瞪眼,精神抖擞地强调一句,“无疆谷那些丹方可没有这么详细的。”
景熙看向他,蹙眉道:“可是陈前辈,我们并非有师徒渊源,您的经验之策便是衣钵,我不该受的。”
陈伯摇头,“不,这你才说错了,我整理这些东西并非只为了自己一门学派,为的是让大家都能学会。”
“不然我整理得这么详细干嘛。”
“再说了你在炼丹这方面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你学我的东西,咱就是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是老夫的荣幸。”
“拿好了!”
景熙没想到陈伯居然有这般的想法,毕竟各门各派有什么功法资源都是只顾着自己的后辈用,从不会公开示人。
甚至门内的功法也有等级划分,就像是她偷的那本君子庭功法《驰游剑诀》,只允许亲传弟子修炼。
至于凡间,更不必提了。任人唯亲、假公济私这些词可不是平白造出来的。
景熙向他作揖行了一礼,恭敬地接过这本丹方。
“他日若有机会,景熙定会将此发扬光大。”
世人常德疏,往往称德丰之人为“圣人”。只是这“圣”之一字,何其难得。
陈伯点点头,颇为欣慰。
“景熙,当真是个好名字。只不过这个姓……你父亲同青平景家可有关系?”
“我父亲是青平八代家主,也就是第八代青平城城主。”
陈伯恍然道:“竟真是有干系……这些年我数次入青平诊治,只听人道青平城主宽和仁善,却从未去拜会过,如今想来,竟是阴差阳错,平白丢失了那么些与小姐再逢的机会。何况,当年那场祸事,我亦在场……”
他话中带上几分怅然,“若是我知道小姐在那儿,就是拼上我这条老命,我也要将她救出来……”
景熙蹙眉,看向他:“您当时在场?”
陈伯点头:“当时的城主府被重重包围,我进不去,只能杀几只魔物,救几个人……”
救人?!景熙激动道:“前辈的意思是我青平城还有人活下来了!”
“嗯,我当时冲不出那个结界,只能带他们藏在地下的窖洞里。”气氛一时有些压抑,“那些东西手段残忍,明显是魔物,我甚至都不敢动用灵力,生怕泄了气被他们发现……可他们太警惕了,循着气息硬是要将我们发现。最后还是一个年轻人冲出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我们才能幸免于难。”
他面色忽地有些难看起来,抬眸瞧着景熙:“那个领头的魔物唤他景晟……你们可有干系?”
景熙怔然,缓缓道:“他是我哥哥。”
陈伯叹了口气,竟是如此。
他因着“景”姓加阴差阳错的救命恩情的缘故,对这个名字记了好些年。他当时便猜测与城主府的人有关,如今便是确定了。
“他大概是还活着,只是想来生不如死。”
景熙猛地看他:“什么意思!”
陈伯:“那魔头当时并未杀他,反倒是用摄魂之术抹除了他三魂七魄的记忆,关进了法器之中。我想倘若真要杀他,是不必这么麻烦的。”
景熙咬牙,隐约明白了其中缘由。
焚厄要找的、要杀的人一直都是她,可她当年并未回城,焚厄目的没有达到,抓了景晟怕也是与她有关。
只是,好在……也算……还活着。
哥哥还活着。
陈伯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景熙向陈伯道:“多谢陈前辈告知我兄消息。不知其他人现在如何?”
陈伯叹了口气:“我当年将他们安置到了另一处城池,如今所在,我不知晓了。”
景熙颔首,手中攥着丹方,唇角微抿,“景熙代他们谢过前辈。”
陈伯摆摆手,“别前辈前辈地叫了,你随你大家一起叫,也唤我陈伯吧。”
景熙看他,叫道:“陈伯。”
她将丹方收了起来,话锋一转,又道:“舅舅身体之事,陈伯该告诉我的。我既是祝家血脉,便有权知晓这一切。是否为重担,我会权衡。”
陈伯叹气,不自觉目光眺向远方,悠悠荡荡仿若见到了当年故人。
“无疆谷所在之地是北洲魔域与东洲修真界的交界处。千年前魔物祸乱世间,几大门派联合将它们逼回魔域,并设下一道封印,由祝家人世代供奉。”
景熙知道这件事,《月华落》的前情就是魔尊焚厄重伤,险些魂飞魄散,不得已入凡间投胎,与下凡历劫的月章产生情缘。
陈伯叹了口气,继续道:“须知这道供奉,是用自身灵肉为祭,献于天地。祝家天赋都是一顶一地好,便是喝水吃饭也会涨灵气,可每一任谷主术法都不会强,身体亦是弱,都是因为他们每年修炼所得的灵力都会伴着血肉回归天地,不然这片地方根本撑不起那气势磅礴的阵法。”
景熙瞳孔颤抖,纵她想破脑袋她都想不出这样的真相。
“谷主打小体质弱,天赋远远不及小姐,所以老谷主本想让大小姐继任谷主位子的,可当年发生了那种事……也是谷主和小姐情谊太过深厚了。”
老谷主两年前才驾鹤西去,祝子璞才主持了两年仪式,身体便隐隐见得虚弱,好在早年修炼的灵力支撑,不然整个身子怕是会亏空不已。
景熙出了门,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如何就到了祝子璞所在的院子。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这个世界竟有这样默默无闻的救世主,从生到死,从老到小,明明灭灭,一代又一代,居然会心甘情愿用自己的血肉去守住一个封印,心甘情愿地困在一个地方,不得自由。
这是一个怎样的家族……前世多么罪大恶极的人才会投身到这里,担负着这么惨淡的使命。
她推开门,整理记录的祝子璞抬头,依旧是温和的笑颜。
“阿瞒,炼丹炼得如何?陈伯他老人家是我们这儿最有经验的丹修,想来此番你也算受益匪浅。”
景熙道:“嗯,他将自己的丹方给我了。”
祝子璞点头,眸中带着些了然,提笔边写边道:“果然阿瞒的能力很入他的眼,陈伯不常将丹方给人,给了你便要好生炼。”
景熙道:“我会的。”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舅舅。”
祝子璞下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她,景熙在这儿几个月,除却最开始唤他那声“舅舅”外,平日里都是唤他“谷主”的,突然这么一声将他叫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