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京朝深坑处走,试图找到胆大包天的窃贼的踪迹,都偷到她头上来了,简直是找死。
可仔细探查下来,自己所设的保护结界没有丝毫被破坏的迹象,这就更奇了,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撬走她的宝贝桃树?
土坑旁她只捡到一截细桃枝,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她将那桃枝揣入怀中。
山中精怪众多,指不定有谁见过这里发生过什么。
她施法召唤出附近的小妖,登时一个小土拨鼠从坑里冒出脑袋,不甚熟练地幻出人形,他只有二十年的道行,变成人看上去也就五六岁孩童模样。
小鼠妖在姚玉京面前颤颤巍巍,直打哆嗦,身上的碎土还没来得及抖干净,似乎是怕她吃了自己,率先开口:“玉京姐姐,他……他跑了……”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说完小鼠妖偷偷看了一眼面前貌美的女子,又赶紧把头低下。
玉京姐姐真好看,人也很温柔,经常庇护他们这些无法自保的小妖,因此他头一个钻出来回话。
“他……长腿跑了,还说,还说让玉京姐姐不要去找他。”尽管她明确说过自己不吃小鼠,但天生的血脉压制和她此刻冷若冰霜的脸色还是让他很害怕,“说他不要你……”
一棵树长出腿,然后跑了,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姚玉京实在无法想象,这小妖敢胡说八道,她笑眯眯地凑近小鼠妖:“你是说它自己长腿跑了?”
随后摆出一副要吃他的模样,吓得那小妖现出原形直往土里钻,被一只纤纤玉手提溜出来,那女子拍拍自己斑斓彩裳上沾上的半块泥土,恨铁不成钢道:“我真受不了,笨蛋,他不是长腿跑了,是变成人跑了,这句话有那么难说吗?”
“灵雀姐姐……”
变成人?莫非它生出神识成了精怪?不可能啊,她几乎日日同那桃树在一处,若它生出灵识,该瞒不过自己才对。
但不这样,眼前的一切便解释不通,若真化了形……
这时怀中一阵异响,紧接着她听到一句陌生的男声。
“离家出走了!离家出走了!”
糟了!这蠢桃子……不及她想清楚,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不过须臾便于这一鼠一雀面前消失。
千丈高天上,一绯色身影极速掠过长空,风声嘶吼,姚玉京攥紧手中桃枝心急如焚,好在那上面的光点越来越亮,这意味着它的主人就在附近。
前方几里之外几片乌云聚集一处,云中耀眼紫光不断闪烁,她催动灵力,迅速落于凡界乌云笼罩的区域。
每个妖修化为人形时,都要经历一劫,名曰形劫。若能成功渡劫,灵力得到加固,便能轻松维持人形。
渡不过去,就是个死。
只要多留些心,谨慎些,大多数妖修都能自行渡过修炼的第一道坎。
事情坏就坏在那小家伙怕雷得紧。
她也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才发现的,此后但凡逢雷雨天,她都会现了原形将小树层层围住,脑袋充作雨伞遮住树顶为他遮风挡雨。
观天上情势,落雷还未完全成形,那便还来得及,一定得在天雷劈下之前找到他。
她按桃树枝给的提示一路追寻,却始终找不见人,雷声渐响,枝上光芒渐微,它是受到本体的影响,心生退意。
姚玉京心下愈加烦闷,这桃子跑什么跑,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吗?!
左右不见人,不如待会儿看这天雷劈向何处,只要她速度够快,说不准能在雷劈到他身上之前救下他。
想出险招的姚玉京正欲找个地方歇脚,手中桃枝脱离她的掌控朝五百米以外的一块巨石身后飞去。
姚玉京疾步跟上,才发觉巨石背后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衣物颜色已分辨不清,脸也分辨不清,因为他全身乌焦巴弓的,确难看清,只从身量看是个男子。
桃枝化成一道绿光飘入那人体内,她笃定那人就是她从小养到大的桃树。
看样子他已经独自挨过一劫。
瞧他半死不活的模样,姚玉京忍俊不禁。她自袖中掏出玉壶,将玉浆喂入他口中,抬手往他体内输送灵力为他疗伤。
“疼,好疼……”
木清奚记得,刚出桃溪涧时,万里碧空如洗。不多时风云突变,乌云聚集似要打雷,这么巧,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知为何,怕雷这种事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对这雷带有天生的畏惧。
在还是小树苗时,就有雷总喜欢劈他。
安静当树的日子里,每逢雨天,他都会害怕地将全身的叶子缩起来,后来坏蛇察觉这件事,便顶着风雨保护他。
他那时情窦未开,只觉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很甜蜜,他很喜欢。为着这份感觉,他心甘情愿结了一茬又一茬桃子。
几年之后,他才后知后觉那就是喜欢,他喜欢上那条蛇了。
可那条蛇辜负了这份情谊,他的修为日渐精进,已经能从她身上分辨出不属于她的气息,并且确定那些陌生又令他感到不适的气息来自其他男子。
于是,一向胆怯的桃子,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离家出走!
怎么这雷总追着他劈啊?木清奚在前面跑,那雷紧跟其后穷追不舍。出了桃溪涧他便一直跑个不停,现在已经力竭,实在跑不动了。
危急关头,心生一计,他找到一块大石头,立即催动为数不多的灵力,化出原型躲在巨石背后,他正因自己的聪慧而沾沾自喜,却突然感觉身上疼得剧烈,还伴随着难以承受的灼烧感……
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燃烧着的火焰,有一瞬间的发愣,待反应过来时,两眼一黑,厥了过去。
他是木头啊!
姚玉京并不知他晕倒之前的这些想法,她周身灵力正悉数钻入眼前男子体内,再配合返生玉浆的功效,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雷劫对他造成的影响也消失殆尽,那聚集在头顶的乌云也尽数散开。
小桃子全身被劈得焦黑太影响美观,姚玉京摆摆手,他的衣着打扮便都恢复到烧焦之前的样子。
他的形劫到此也算渡过去了,可这小桃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离家出走,害得她一路上把心提到嗓子眼的账还没算,等回了桃溪涧,还得把他种土里反省。
这般想法在她看到木清奚为人时的那张脸时便立刻烟消云散了。木清奚睁开双眼,与她四目相视。
他长得与以往她见过的其他男子都不同,大有不同,没有美得不可方物,就像那天上雪无心落入凡尘,端的是遗世脱俗的干净。
面前之人穿一身竹青色衣裳,身形高挑,面若冠玉,眉似新月。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单纯清澈的目光透露出他涉世未深。身后长发如瀑,单用一根桃枝简单挽住,枝上三朵桃花娇艳欲滴,盛开在几片绿叶上。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2】
木清奚有些不自在,自己是第一次以人类模样出现在她面前,被直勾勾盯了半晌,他开始怀疑莫非自己长相太过丑陋……她又打算去勾搭其他男子?
思及此他不由靠近姚玉京,嗅到她身上还是有陌生气息,一生气连连后退,这坏蛇果然不是真心改过,既然这样,就装作不认识她好了。
“你是什么人,方才可是你救了我?”
姚玉京只顾犯花痴,神识早已游离天外,被他一句话拉回,这小桃子不乖,竟敢装作不认识她。
不过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姚玉京打消把他种回土里的念头,决定好好逗一逗他。
“你……”说着姚玉京顿觉山崩地裂,只见远处霎那间出现一条巨蟒,登时遮天蔽日,张开血盆大口向两人袭来!
姚玉京迅速反应,一把扯过身旁吓呆的木清奚纵身一跃免遭血口。
“孟烛?!”
那蛇见偷袭失败,收起蛇形化了人形,他周身充满黑色妖气,显然是修炼已达千年之久,却仍未飞升成仙,身上业障积聚过深所致,早年间姚玉京初次见他,就不喜他。
孟烛自称是上古巨蛇烛九阴的后代,原本想追求她,她以不合眼缘为由拒绝了他,此后他便一直来找桃溪涧的麻烦,甚至一度想将桃溪涧据为己有。
好在姚玉京灵力高强,他见无法得逞,趁她松懈在桃溪涧大开杀戒,而后销声匿迹长达百年之久,今天竟然趁虚卷土重来了么?
“小灵蛇,风采不减当年,不过你身上竟然已无妖气,短短百年光阴,莫非你飞升了?”
既见故人,孟烛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自百年前败于姚玉京之手之后,他对这条小灵蛇是爱恨交织。他闭关百年重回旧地,意外察觉涧内有若有若无的仙气,他藏于暗处,最终弄清楚那缕仙气来自此刻姚玉京身边站着的小桃妖身上。
一个妖身上为何会有仙气他懒得在意,他只知道若将这小妖消化吸收掉,定能增长百年功力。
可这桃妖身边始终有一层屏障令他难以跨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这桃妖自个儿出了结界,姚玉京又立刻找过来,让他无从下手。
“不错。”当年孟烛在桃溪涧滥杀无辜,许多旧友也于他手下丧命,这仇她迟早会报,他竟敢自投罗网,“今日是我飞升之日,也是你的死期。”
姚玉京召出长虵剑,朝木清奚的方向凝出一道法诀,法决落地化成一道透明屏障,将他圈在其中。
“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木清奚清楚自己的实力,知道出去也是帮倒忙,还不如乖乖待着不让她分心。
任姚玉京与孟烛在外面斗,木清奚盘坐在圈里,手捧仙桃,口中振振有词:“打他打他!”
姚玉京不禁轻笑,这小桃子……孟烛百年前敌不过她,现在想要赢了她,更是无稽之谈。回过神来,她攻势愈发猛烈,灵力汇于长剑,准备给孟烛致命一击。
这时,她胸口顿感疼痛,脚步僵住,整个人动弹不得。是先前渡劫时那十三道天雷所伤,不是已经痊愈,怎么又……
她用手捂紧胸口,强忍疼痛,扭转剑锋,将长剑重重刺向土里。
一时间她竟灵力全失!
孟烛在她强势的攻击下败下阵来,嘴角带血单掌撑地望着眼前提长剑缓步朝他走来的女子,见她面色微变,打出暗中蓄力的一掌,将姚玉京狠狠击飞!
“阿京!!!”木清奚踏出结界屏障,也忘了自己此时不应认识她,情急之下跃于空中稳稳接住重伤坠落的她。
“阿京,你没事吧?”看着姚玉京嘴角不断涌出猩红刺目的鲜血,木清奚急得直掉眼泪,他用手擦她嘴角的血,手擦不干净就用袖口去擦。
“不是不认识我吗?”姚玉京强扯出一抹笑,直到前一刻她都不觉得梨花带雨可以形容男子。
“小心!”孟烛又化出巨大蛇身,露出獠牙冲过来。桃子一向胆小,此刻面对比他大上数倍的蛇妖脸上全无惧意,伸开双臂挡在她身前。
只是这要丧命的事怎么能让小桃子替她,在孟烛獠牙将要刺下的千钧一发之际,姚玉京一把将人推开。
胸口护心鳞冒出刺眼光芒,将所有攻击尽皆挡回并反噬回去。姚玉京亦是十分惊讶,自己身体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难道先前在云上,也是因为它才得以顺利渡过雷劫?
孟烛被击飞,趁机溜之大吉。
护心鳞的出现确是意料之外,原来那位所说的神器就在姚玉京身上,还真是免去许多麻烦,省得他翻遍桃溪涧去找。待取了神器,他得封神君,姚玉京自是他囊中之物,不急在这一时。
“说吧,你叫什么?”凶狠蛇仙质问无辜桃子。
“木清奚。”桃子本分答道。
“演,再演。你几年道行?我几年道行?不要以为换副皮囊我就不认识你,还敢不要命地挡在我身前,谁给你的胆子?”这桃子看上去老实巴交,还颇有心眼儿。
戳过他的脑袋以后,才恍然想起,木清奚……这名字还是她醉酒时给起的,自己倒忘了,他还记在心里。
……
上仙阶。
“神器自三百年前被盗后一直隐匿在凡界,致使下仙阶动荡不稳,乱象丛生,越发难管,而今它在桃溪涧中重见天日。”
但闻其声不见其人,唯一人面蛇身的妖修伏跪在大殿正中。
“吾念汝修炼日久,不忍汝苦心错付,现将寻找神器的重任交付你手,你若能将它取回,吾亲自渡你成仙。如何,九阴神君?”
“孟烛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