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的唇角微微掀起一点弧度。
他很快想通了前因后果。
——原来她早已醒来，只是见自己忙于修行，不愿打扰，便又睡过去了。
明山柒开完窗，站在窗边透了透气，这才回过身来。
看到了面带极浅微笑的凌羽。
哦，你会笑啊。
明山柒：……
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小师叔笑。
他走回桌边，问道，“她醒了？”
凌羽颔首。
他拿出莫长老所赠小瓷人——这种瓷人通常供给境界不稳初入出窍期的修士修习时所用——放在了桌上。
接着对沐鱼道，“试试。”
沐鱼：……试什么？
与猫猫的高自由度不同，在这里，她只能跟随凌羽的视线去接触这边的世界。
凌羽在看那小瓷人，于是沐鱼也只能看瓷人。
“此物为莫长老所赠，或可载你自行活动片刻。”
沐鱼：！
还有这种东西的吗？
这又是什么原理？
——我该怎么做？
凌羽：……
凌羽看向了刚刚落座的明山柒，“她该怎么做？”
明山柒看一眼凌羽，又看一眼瓷人，心下了然。
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弄，这种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无所谓，他能摇人。
明山柒掏出了玉简。
……
“怎么样，能行吗？”
沐鱼正在适应。
瓷做的四肢躯干，她不敢太用力，小心翼翼的抬手，小心翼翼动腿。
有点难保持平衡。
太轻了。
“看起来还行。”
明山柒趴在桌边，伸手帮左右晃动的沐鱼站稳。余光看到同样伸出来的一只手，他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凌羽若无其事的把手缩了回去。
“我感觉……好轻啊，”沐鱼不敢再动了，她怕摔，“有点站不稳。”
明山柒立刻将这段话通过玉简发了出去。
很快回复就到了。
明山柒照着念，“你魂体受损，又为凡人，轻是正常的，适应便可。”
沐鱼仰起头，“什么叫魂体受损？”
她正站在桌子上，瓷人本来就小，在她的视野里，无论是明山柒还是凌羽，都是好大一只。
凌羽回答，“你可理解为你的灵魂受了伤。”
“哦……这样。”
沐鱼默默想，她裂开了这件事该不会就是魂体受损的主因吧。
“我还能好吗？”
“当然，”明山柒回复，“养一养就好了，就和伤口一样。”
“那……好了就能回去了吗？”沐鱼没忘了自己的人设，她仰着头面带期冀的看向明山柒。
明山柒：……
他不知道怎么答，这是他的知识盲区。而且，看着小小一点的人这样问他，他有点说不出否定的话。
惹哭了怎么办，伤心了怎么办，掉金豆豆了怎么办？
他的任务是哄人，不是唬人啊。
“能。”
还在犹豫明山柒一愣，他看向出声的凌羽。
凌羽正认真的看着沐鱼，“一定可以，我会想办法。”
他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沐鱼转过头看着凌羽。
多好一少年啊……
良心有点痛。
只有一点点。
她轻飘飘在桌面上走过去，伸手搭在了对方为了防止她掉下去而伸出的手……的手指上。
“谢谢你，你真好。”
凌羽耳尖微红，手却很稳，一动不动。
明山柒看看小瓷人，又看看明显和寻常时候表现不同的凌羽，若有所思。
他停了停，忽然开口，“说起来，还不知道姑娘名讳？”
“沐鱼，我叫沐鱼，在水泽中畅游的鱼。”
“水泽中畅游的鱼……”明山柒品了品，露出笑容，“不知小鱼姑娘可对这飞舟感兴趣？”
沐鱼松开了搭着凌羽手指的手，回头去看明山柒。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问号。
明山柒笑容加大，“想不想四处看看？”
那肯定想啊！
沐鱼立刻点头，她神情欣喜的问，“我能看看阵法吗？能看看灵气吗？能看看设计图纸吗？”
“设计图纸恐怕不行，至于阵法嘛……”明山柒看向凌羽，见对方点头，才接着说道，“可以给你看个类似的。”
“我于阵法一道上不甚通气，但此次的带队长老就是辅修阵法的，我们诓他画一个来给你玩儿啊。”
好一个诓，她喜欢。
沐鱼表面扭捏了一下，“可以吗？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
凌羽回答，他轻轻拿起沐鱼，将对方贴在自己眉心，“你的情况还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先回来吧。”
沐鱼乖巧的离开瓷人，重新溜进了凌羽的神庭。
暖洋洋的感觉瞬间袭来，她舒服的唔了一声。
“怎么了？”
凌羽传音。
——你的神庭里暖融融的，像是泡温泉。
——很舒服。
凌羽起身的动作一顿。
明山柒察觉，问道，“怎么？她不愿意回去吗？”
“……不是。”
明山柒：“那你呆在那做什么？走吧，早点去，一会儿就要到朔昭了。”
朔昭规矩多，飞舟只能在非城镇上方飞行，长老到时得盯着航线，肯定没功夫搭理他们。
趁现在对方清闲，得赶紧去。
“她说谢谢你。”
凌羽直起身。
明山柒闻言一摆手，“这有什么。”
眼见明山柒不在意自己之前的小小异常，凌羽松了口气。
——我没说啊？
凌羽回答，“要知礼。”
——……那谢谢你帮我道谢哦。
“嗯。”
沐鱼借着凌羽的视角观察着飞舟的内部布局，心里默默的想——好像做的有点过了，得把握尺度。
凌羽小哥还是个宝宝呢。
……
他们要找的长老正在甲板上，手里握着一柄钓竿，看样子是在钓鱼。
空中钓鱼。
——这里有鱼？
“没有。”
懂了，行为艺术。
二人并肩上前问好，都喊的于长老。不是什么师叔师兄之类，而是于长老。
被称呼为于长老的人一身短打，正一手执钓竿，一手抓着三颗灵石盘来盘去，头上带着斗笠，唇上长着胡渣，脸看起来很年轻，眼神却十分锐利。
他在二人接近时就转了过来，等两人问完好，表情略带古怪的开口，“你们知道整艘飞舟都在我的神识笼罩之中吧？”
着是位化神长老，修为深厚，据说已经摸到了渡劫的边，只是自己一直压着，不愿突破。
长老的神识笼罩飞舟，好像的确或许……
明山柒：……
凌羽：……
完了，忘了还有这么个事儿了！
于长老一看他们那表情就知道这俩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心里嘿了一声。
“说说吧，想怎么从我这里诓个阵法，还给他玩玩，”于长老眉梢一挑，“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忘了演练场里互相追着捅的事了？以前也不见你们这么黏糊的啊？”
明山柒：……
凌羽：……
旁听的沐鱼：……
什么粘糊，谁黏糊了？必不可能是我！
还有啊——
您老这是打算装不知道，还是真没听到？
明山柒念头一转，往前一步，“是这样的，我们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相知。”
说完，还回头递给凌羽一个眼神。
凌羽回应的十分艰难：“……他说的对。”
明山柒十分欣慰。
“弟子听闻于长老于阵法一道颇有建树，实在神往，”明山柒接着说道，“这不大比就要开始了，弟子还是第一次登上飞舟呢，实在好奇……”
“哦，我明白了，”于长老斜了眼明山柒，“想看法阵？”
明山柒点点头，“想。”
“好奇？”
“嗯嗯。”
“呵，”于长老白眼一翻，“不行。”
明山柒：……
于长老又斜他一眼，“怎么，不接着诓了？就这点能耐？”
明山柒长叹一声，“本也没料到您早知道啊……”
于长老又呵了一声，不再理他，对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凌羽招了招手，“你来。”
他手指在手中灵石上比划几下，接着放开手，三颗灵石兀自悬浮在空中。于长老轻吹一口气，那三颗灵石便平稳的飘向凌羽的方向。
沐鱼：哇——
不多不少，刚好三颗，一看就是早都准备好了的。
凌羽伸出手拿住那三颗灵石，行礼道谢。
于长老挥挥手，“去吧去吧，别再来烦我，扰了我的鱼。”
明山柒：……
他伸出脖子往外看了看，除了零星的云，哪里有鱼，连鸟都不见。
钓什么呢？
明山柒又缩了回来。
于长老第三次斜他，“你不许玩，那是给小朋友玩的，听见没？”
小朋友凌羽：……
他听到沐鱼笑出了声，说着你们的于长老真有意思。不知为什么，心里也升起一点笑意。
明山柒大大方方一礼，“您老放心，我不玩，我就看看。”
于长老哼哼两声，挥手赶人：“滚滚滚，快滚。”
二人于是麻溜的滚了。
他们走后，于长老表情缓缓变化，最终拉出了一点愁容，他换了下执竿的手。明明钓的是船边的鱼，眼睛看的却是东边的天际。
“风雨欲来啊……”
——————
灵石是一种能够储存名为灵气的能量的媒介——沐鱼严肃的得出结论。
她正坐在其中一块灵石上，满屋子飞，凌羽在一边帮忙控制方向。
阵法可以类比为一种能够将灵气进行转化的精密器械，阵法不同，输出的形式也不同，可以是风，可以是浮力，可有是其它。
好东西啊，完完全全的清洁能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逆向。
除了运输，肯定会有别的用法的，比如攻击手段。
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传说中，移山填海？
要是能给央科弄回去些样本就好了。
“怎么样？”见沐鱼玩的开心，明山柒笑眯眯的问。
沐鱼答的非常响亮，“很厉害，”过了一会儿，又补了句，“非常厉害！”
能给本阵法大全就厉上加厉了。
“哈哈哈，还有更厉害的！”明山柒一把抽/出自己的剑，往空中那么一放。
放……放住了！
沐鱼两眼放光，“剑上也有阵法吗？”
“当然，不仅有，还很多！”明山柒拦住那块灵石，将沐鱼轻轻的抓起来，放在自己的剑上。
“我这柄剑是上品灵器，与我还算契合，是师尊予我暂用的，等我以后攒够了材料与灵石，就去找锻剑锋，请他们帮我做一柄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剑！”
沐鱼小心翼翼的在停在空中不动的剑上寻找，企图找到阵法在哪里，肯定和刚才于长老随手画的完全不一样。
凌羽看向明山柒，“你不打算入藏剑峰？”
“不了，”明山柒说道，“我的话……可能一般形制的剑都不会适合我，与其将就，不如重锻柄趁手的。”
凌羽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看向还在明山柒剑上摸来摸去的沐鱼，想了想，将自己腰间的剑也抽了出来，一并放了过去。
他问，“玩吗？”
四处寻寻觅觅毫无收获的沐鱼：……
不是，二位把我当什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里建设，扬起脸，开开心心答，“玩！”
凌羽嘴角微翘，他伸手将沐鱼接到了自己剑上，然后开始操控着剑慢慢在屋子里飞。
明山柒看了眼明显心情颇为不错的凌羽，又看了看那边在飞剑上玩的可开心的沐鱼。
嗯……
难不成之前是他想岔了？
看这架势，不像是对心仪女子的态度啊，倒像是在哄小辈。
还以为这小子忽然开窍了呢，还好还好。两个世界，仙凡殊途，无关情爱再好不过，也不用他想办法当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俩人就这么哄小孩似的把剑当游乐设施哄了一会儿小瓷人。
也不嫌无聊的。
沐鱼找了半天没在剑上找到什么可能是阵法的痕迹，累了，干脆把自己摊成了饼。
凌羽见状，停下了剑，从桌边起身，“困了？”
他以为沐鱼要睡了。
沐鱼摇摇头，委委屈屈的说，“我没找到法阵在哪。”
二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明山柒开口，“你刚刚满剑乱爬是……在找法阵？”
“对啊。”
沐鱼说道。
不然呢？玩爬爬乐吗？纯爬着玩？
凌羽沉默。
明山柒同样沉默。
他们还真的以为沐鱼在玩，现在想想，以她真实年龄来说，好像确实似乎……不大可能。
咳咳咳。
怎么说呢，只能怪沐鱼现在的体型太可爱了，太有欺骗性。
嗯。
凌羽在怔愣后率先回神，“……法阵在锻剑之初就已经融入了剑胚，在外表上是找不到的。”
“这样啊……”
沐鱼想道，其实她多少也猜到了，只是依旧好奇。能悬浮，必定有与重力相反的力存在，能远距离控制，必定有接收信号的装置。一柄剑，剑身干干净净，真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说别的，光锻剑技术这一项，这里是真的强。
明山柒没忍住戳了戳摊成个饼的沐鱼，“说起来，为什么好奇这些？”
沐鱼回答道，“因为想抄作业。”
她敏锐的注意到旁边升起了两个大问号，于是解释了一下，“看起来是一项很好用的技术，就想着能不能带回去，载人飞行，长途运输，能普及的话会很有用处呢，”星盟自己的技术当然不见得就比这里差了，只是，好东西嘛——她坐起身，“来都来了，就……带点土特产？”
沐鱼说着，看了看自己瓷做的手，手指都没有，带着圆圆的莹润，叹了口气，“其实我刚刚有悄悄试过于长老画的那个符号，画我自己身上，可惜没效果。
旁边的两个问号变成了长长的省略号。
凌羽一时间不知道该告诫她不该窥探门中铸剑机密的好，还是该告诉她她用不了灵力自然无法绘制阵法的好。
就这么坦坦荡荡的把‘我想要’挂在脸上、挂在行动上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明山柒则是一脸无奈，他又戳了戳沐鱼，“你啊……”接着，忽然压低声音，“下次作这种事，要偷偷的，偷偷，知道吗？”
凌羽：……
于长老还在听呢。
他拂开明山柒的手，对沐鱼正色道，“铸剑机密，旁人不得窥视。”
沐鱼：“啊……阵法是你们的专利技术吗？”
她说完，一骨碌站了起来，用力过猛差点滚下剑，还好被凌羽扶住了。
“对不起啊，我以后不问了。”
认错态度非常好。
见两人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沐鱼心中松了口气。
过关了。
就算以后想再套点阵法出来，也已经有今天的事打底，至少不会产生信任危机。
“嗯。”收到道歉，凌羽却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唇。
沐鱼冲着她伸开两只短短的手，凌羽轻柔的接住她，把她重新放回了桌面上。
她主动转移了话题，“我们要去哪里呢？”
明山柒和凌羽相继收回自己的剑，答道，“去朔昭，中洲朔昭，目的地的话，是朔昭的都城，朔阳。”
沐鱼好奇的问，“朔昭是一个国家？”
明山柒继续回，他们已经重新坐回了桌边，“不是，朔昭是中洲最大的郡的名称，最早的话，”他看向凌羽，“应该是宗门名？”
凌羽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沐鱼——郡县制啊。
她又问，“叫中洲，是因为在最中间吗？”
这回回答的是凌羽，“是。”
“哦……”沐鱼纠纠结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犹豫豫的蹲下，在桌面上比划。
凌羽：？
明山柒见她这副做派，问道，“怎么了？”别是听到中洲就想起平澜阁，想到平澜阁就开始想家……
沐鱼看他一眼：“我怕不能问。”
“什么不能问？”
“地图，想看地图，”沐鱼答，“有中洲，是不是就有上洲下洲左洲右洲，”她停了停，“在我们那边地图人人手中都有，是寻常地理知识，可在这边……”
她询问的看向二人。
地理，又是很新鲜的词汇，言简意赅。
明山柒算是对沐鱼的故乡有了一点了解了，那边在一些词汇上似乎更注重表意，使用起来确实方便。
凌羽已经将手指在杯子中轻轻一点，于桌面上画了几道简单的线，“过于详尽的确实不可，只是方位的话，”他示意沐鱼看，“这里就是中洲，这里是朔昭，其余四周依方位以东西南北命名。”
沐鱼过去绕着那简易地图看了看，指着边上的留空问道，“那这些地方呢？”
“魔域，秘境，崩塌的小世界。里面无序，且混乱，寻常人不可贸然接近。”凌羽道，他的手指围着五洲画了个圈，“各宗门修士在边界诸地皆有驻守，维系界柱，保五洲安平。”
沐鱼看着那地图，“外面这一圈……全都是？”
“是。”
我……槽？
沐鱼震惊，“就，这么围着？一直围着？”
凌羽回答，“自混沌初开以来，却是如此。”
沐鱼：……
沐鱼看着眼前习以为常的二人，战术后仰，并深吸了一口气。
——————
猫猫沐鱼愁眉苦脸，虽然看不出她在愁眉苦脸。
这个世界自己的问题就很严重啊……
她心里沉甸甸的装着事，因此卖萌都卖的不大努力，倒是唉声叹气的样子惹的一位曾投喂过她的姨姨主动上前来摸摸头，并掰了一点点菜团给她。
沐鱼打起精神在人裤腿边蹭了一圈。
菜团太散了，她叼不走，只能自己吃掉。在转了好几家以后，终于蹭来了一小块肉，生的，她不吃生食，但她可以报恩。
沐鱼一路轻车熟路的窜到客栈二楼，找到中年散修的房间。
已经是第二天了。
沐鱼在房门前嗅了嗅，确定人还在，于是放下肉，开始挠门。期间有其他住户听到声音出来查看，沐鱼就躲到角落里，等人走了接着挠。
门内一直没什么动静。
睡着了？还是出去了？
应该不是睡着，修士的警惕性大概率是比较高的，感知能力也比寻常人强些，这些是沐鱼观察仙剑宗诸人得出的结论。
所以是出去了吗？
沐鱼蹲在了那一小块肉旁边，寻思着要不从窗户扰过去。
又有人开门出来了。
沐鱼闪身躲进角落里用作装饰的花瓶后面。
等会儿，这个气味……
沐鱼探出脑袋猫猫祟祟的看了一眼。
还真是啊——
原来去隔壁串门了么，她的碰瓷对象。
沐鱼将自己往后缩了缩。
中年散修早就听见了外间抓挠的动静，只是正在说正事，是以未曾及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