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好险啊！”

    女孩似乎被刚刚惊险的一幕吓到了，她有些惊恐未定，站在离门老远的地方不敢靠近。片刻，她上前戳了戳唐粥的手臂，小心地问:“同学你没事吧？”

    唐粥死里逃生的劲还没回过来，她垂着头，手臂撑着自己的膝盖，狼狈地弯着身子大口喘气。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算回答了女孩的问题。

    眼前的女孩留着齐肩短发，白色娃娃领衬衫有些旧，衣服上有几道灰痕像是不久前才沾上的，她圆而大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唐粥，颇为可爱。

    唐粥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个羊皮卷轴，和她在宿舍里见到的一样。

    男人不知从哪里找出一瓶水，递在唐粥的面前，语调平静:“先喝口水缓缓吧。”

    矿泉水被接过，唐粥也没客气，长时间的急促呼吸让她的喉咙涩疼无比，半瓶水灌了下去才得以发出声，唐粥平复了呼吸后，哑哑地道了一声谢，眼皮一展，入眼的是一张温和儒雅的脸庞，无由地让人觉得很可靠。目光向下，唐粥没忽视他衬衫上别着的铭牌。

    上面刻着“莫老师”三个字。

    短发女孩还在叽叽喳喳:“呜呜呜终于遇到人了，真是太不容易了！这栋楼的怪物好恐怖啊……”

    唐粥没有说话，她用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去。

    一般来说，人在死里逃生的情况下，会对帮助自己的人会产生非常的信任和依赖，可这两个人出现的太不合理了。

    她一开始就把整个校园都逛过，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这个男人明显是有身份的，他和里面的怪物穿着打扮都一样。比起走运遇到了同伴，唐粥更怀疑是不是自己又触发了什么。

    男人见唐粥缓过来了，便大方地走向前，主动和她打招呼。

    “你好，我叫莫唯，是这场游戏的老师NPC。”

    男人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他的衬衫扎进笔直的黑色西装裤里，干净整洁到一丝不苟。

    游戏……NPC？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莫唯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温和自然，如同蓄着一汪清澈的湖水，没有闪躲地回望唐粥。

    “不用紧张，我不是怪物。”他仿佛看出了唐粥的心声，友好地伸出白皙的手，他的掌心一片空白，看不见掌纹。

    唐粥不知道在想什么，须臾，她伸出手，算是友好地握了一下。

    不仅是掌纹，他的手上连肌肤纹路都没有。

    *

    唐粥身上有不少淤青和拉伤扭伤，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听这个自称是游戏NPC的人介绍。

    据莫唯所说，这里是一场游戏。

    在现实中即将死亡的人，有概率会在濒死的那一刻被拉进和自己曾经校园场景一样的副本里，成为学生玩家。

    这是一次逃离死神的机会，每个玩家一开始都会有一张地图——就是宿舍里那张唐粥未带出来的羊皮地图。只需要点亮地图上所有的图标，玩家就可以离开这个游戏，并且规避现实中的死亡。

    但点亮这些图标地点需要触发里面的怪物或者剧情，如果玩家不幸在这个过程中身亡了，那么一方面，现实中的死亡将会如约而至。另一方面，玩家的灵魂也会留在这个副本里，永远变成学生，成为这个游戏的一部分。

    在整场游戏中，最困难的就是前三个图标，因为在点亮三个图标前，玩家只能一个人单机作战，如果不幸接连触发怪物，生存下来会变得很困难。不过一旦点亮了三个地点，就会触发“联机模式”，转机也会出现。

    莫唯语气平淡，说他就是联机模式中的那个转机。

    ——身为老师NPC，他会在点亮三个图标的玩家副本中出现，提供关于这个游戏的信息，然后尽力协助学生玩家离开。有了他的帮助，玩家在接下来的游戏中生存率就会提高不少。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让人不由地相信他把自己称为转机只是在阐述事实，没有任何的夸大成分。

    唐粥若有所思，回想起宿舍桌子上的羊皮地图和那些怪物，莫唯说的基本上能和她的经历对上。

    莫唯继续介绍这个“联机模式”。

    之所以会把点亮三个图标后的游戏称之为联机模式，不仅是因为这之后会有老师NPC的出现，更因为会有多个玩家被分配到同一个副本的情况——

    如果玩家们遇害前最后毕业的学校是同一所，且遇险时间相差较短，就会被分配到一样的副本里来，当多个玩家都点亮了三个以上的图标时，就会进行副本合并，进入真正意义上的联机。

    唐粥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短发女孩叫于时时，也是一位玩家，她比唐粥先点完了前三个图标，所以唐粥一进入联机模式她就在了。

    于时时长得很乖，话却不少，见话题终于落到自己身上，她表现得很激动。她说她也曾是M大老校区的学生，是爬山的时候不小心从高空坠落才来到了这里。她絮絮叨叨天南地北地说了很多，热情万分地介绍完自己，就自来熟地坐在了唐粥旁边，两眼泪汪汪得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唐粥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最后停在了莫唯身上。

    唐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于时时已经拉上了她的手臂，又准备说话。看出了于时时的话痨本性，唐粥抢在她开口前，把话题转向莫唯:“你说这里是一场游戏，而你是NPC，有什么可以证明的吗？”

    莫唯淡淡的目光看向唐粥，想了想，走到了致远楼的门旁，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血腥，你确定需要我证明吗？”

    “确定。”唐粥不假思索。

    于时时看着唐粥不容置否的眼神，又看向已经拉开致远楼大门的莫唯，抖了一下后，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识趣地拿手背挡住了眼睛，往旁边挪了挪，像是要离得越远越好。

    “好。”

    说着，莫唯就把自己的一只手臂夹在两扇门之间，紧接着用另一只手臂，以一种远超人类的力气狠狠地掼上了门。

    “砰！！！”

    门撞上门框发出巨大的声响，在一片钢化玻璃的碎裂声中，唐粥甚至感觉自己听见了莫唯手臂骨骼碎裂的微弱声音——

    这样的撞击下，如果是人类，这条手臂肯定粉碎性骨折了。

    唐粥眼皮颤了一下，没有移开眼。

    残缺的门被撞击的相互作用力弹开，而莫唯神情未变，他举起自己不正常垂落的手臂，白色的袖子上没有一丝血迹，星星点点的蓝光从断处冒出，像是数据在自动修复。

    折断的手臂奇迹般的慢慢抬起，接到原来的地方不一会儿，蓝光消失，莫唯的手臂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而满地的玻璃渣不知何时变得无影无踪，被撞坏的门也变回了原样。

    “被我破坏的副本场景会不断自动修复，而身为游戏里的非玩家角色，我也会不断地自我修复。”

    莫唯从头至尾，表情分毫未变。

    唐粥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手臂，扬了一下眉，开始回想思索他的话——

    这里是一场以灵魂为赌的游戏，而那些学生全都是游戏失败后留在这里的灵魂。

    莫唯知道，但凡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容易相信这里是场游戏，但只要唐粥信任他，他就可以慢慢解释。

    他见唐粥的防备有些松动，又说道。

    “打个比方，你们进副本，就像是濒死的病人进入了抢救室，只不过在抢救室里支付金钱，能不能活下去靠的是医生的精湛医术和先进的仪器设备；而在这里，你们需要支付的对价是灵魂，是否能活着出去是看你们自己能不能完成任务。”

    “你可以把这里当做人类文明暂时无法实现的一种科技，而那些怪物则是被未知污染源污染后，异变严重的生物。它们的目的是把你的灵魂拘禁在这里，成为系统运行的一颗螺丝。”

    于时时歪着脑袋跟着点头，像是已经听过了一遍并且很接受这种说法。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把这里叫做游戏，毕竟又有怪物又有NPC，还有你们这群玩家，还是游戏更贴切一些。”

    莫唯补充了一句，他平淡的语气带了点笑，说得很随意，仿佛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游戏。

    唐粥的接受能力很强，她轻咬了一下舌尖，接着问：“那除了濒临死亡，还要符合什么条件才会来到这里？”

    唐粥并不觉得进入这里的机会是随机的。

    因为早在今天之前，她就听闻过这场游戏。

    *

    唐粥曾经在精神病院里住过一年，住在n市第十二精神病研究所。

    那里收容的都是患有重度精神病，或者愿意配合研究的特殊精神病患者。他们的家人不想被拖累，于是将他们送到这个痊愈率极低的廉价精神病院里来。

    唐粥的精神病属于后者，但她是自己来的，她愿意配合研究的原因是因为没钱，没办法凑够治疗的费用，只好以配合研究来换取免费的治疗。

    其实当时她的症状并不罕见，只是幻想出了一个人陪伴自己。而被精神病院认定为特殊，是因为那个被她幻想出来的人，是一个在世界上真实存在，且失踪了十年的人。

    警方调查了唐粥出现幻觉那段时间能拍到她的所有监控，监控里无一例外只能看见她对着空气说话。但从唐粥幻觉消失时手中抓住头发中提取的DNA显示，这根头发就是属于那个失踪了10年的男孩的。

    医院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好先把唐粥判定为特殊患者，再继续观察。

    在那段精神病院的时光里，唐粥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症状的患者，其中就有一个精神分裂的爷爷，叫许方舟，总是会在吃午饭的时候，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唐粥身边，神神秘秘地和她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为什么是唐粥呢，因为医生允许许方舟接触的人中，只有唐粥愿意搭理他了。

    而唐粥的搭理，就是在每次他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的时候，拒绝他。

    直到有一次，唐粥可能实在是太无聊了，说：“好呀。”

    于是许方舟开始分配角色，他有些兴奋，脸色泛红，看起来精神了不少：“那你当怪物，我当……被系统选中的学生，现在我们在A大的校园里，你来抓我吧。”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希翼，像一个小孩。

    虽然唐粥对这个角色安排感到奇怪，但精神病人嘛，本来就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她知道许方舟以前是A大毕业的高材生，于是也没有多想，领了角色便开始扮演，她抓住许方舟的肩膀说：“我抓住你了。”

    许方舟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条件反射般的恐惧，随后是一种唐粥看不懂的情绪，既癫狂又如释重负，他颤抖着声音说：“好，好，那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时至今日，唐粥才明白，那天许方舟的角色扮演，或许并不是精神病发作。

    当天晚上，许方舟就去世了。精神病院给出的解释是，护士配错药导致了他的意外死亡。许方舟的儿子拿了10万的补偿没有再追究，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是唐粥第一次明白，生命的价值也可以那么轻。

    于是那天的事情也在唐粥的脑中不断重演，以至于她不会记错，许方舟说他扮演的是——

    被选中的学生。

    *

    面对唐粥问的“来到这里的符合条件”，莫唯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唐粥还想追问，一直被忽略的于时时托着腮抢答：

    “莫老师没有上一个副本的记忆，除了关于这个游戏副本的事情，其他你问什么他都不知道的。”

    她蹲在旁边听了很久，为了不打扰唐粥了解这里，她一直都没说话。可这话一茬又一茬，就是轮不到她，急得她直瞪眼睛，这下终于憋不住了。

    见唐粥看向她，她做了个调皮的表情，暗红色的格子裙边角有些掉色的旧，但依旧整洁。

    莫唯扶了一下自己的银边眼镜，很有耐心地补充：“身为NPC，每一场游戏结束后我都会被清除记忆，所以除了副本信息，我也只记得自己是这里的老师，任务是辅助你们离开。不过于时时是玩家，如果你有什么副本信息外的疑惑，比如刚刚的玩家共同点，和她交流交流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yes！”于时时附和。

    唐粥看着于时时扑闪着充满着诉说欲的大眼睛，对莫唯的提议持保留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