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宫中。
容鸢穿着一袭沉静的紫,手持金剪,细致地修剪着姑姑们新摘下的花束。
一朵又一朵的娇花正是开得最灿烂的时候,艳红与浅粉的花色,与花瓶瓶身的釉彩朦朦胧胧地混成一片。
容鸢一道幽幽注视娇艳的花儿,一道跟多日不见的落薰闲话家常。
突然。
一名姑姑跑进来。
姑姑脚步匆忙,满头大汗,脸上道不清是喜还是惊、神色复杂地跑到容鸢跟前,只稍屈膝便算是请安,冲口而出:“北疆来使,说汐惜公主她……”
汐惜?
落薰提着一口气看向姑姑。
姑姑竟在关键时刻喘大气,没有马上往下说。
落薰气急败坏,脸庞瞬间挂满了冷汗,焦急追问:“汐惜如何了?姑姑赶紧说啊!”
容鸢默默放下手中的金剪,眉头轻皱,目光幽幽地看着姑姑。
姑姑哮喘般用力吸了两口大气,才一鼓作气道:“汐惜公主有喜了!”
有喜了?!
怀孕了?!
落薰倒抽了一口大气,大气涌上喉头,却让她咳嗽连连地差点岔气。
容鸢倒是松了一口气,笑着喃喃:“太好了。”
好?
真的好吗?
落薰咳嗽不止地看向容鸢,心想:小白兔腹中可是北疆长胜君的骨肉……北疆长胜君的骨肉……当真“好”吗?
容鸢似是看懂了落薰心底的疑虑,温柔地笑了笑,“汐惜是北疆皇后,怀孕是迟早的事。”
“咳……”落薰喝了一口茶,极力把咳嗽咽进肚子里,“话虽如此!可是……”
“这是好事。”容鸢轻声打断落薰的话,“你一直担心汐惜在北疆会有性命之虞,如今,你大可以放心了。”
“这……”
“难道不是吗?”
“或许吧。”
落薰焉了般耸拉肩膀,情绪复杂万分。
北疆长胜君特意派使节来到南域报喜,想必十分看重慕汐惜与慕汐惜腹中的孩子……由此可见,北疆长胜君对慕汐惜宠爱有加,想必,慕汐惜不会有性命之忧。
落薰不知道——
有了北疆长胜君的宠爱,北疆于单纯的慕汐惜而言,是否还是炼狱?
落薰只知道——
有了北疆长胜君的骨肉,慕汐惜这辈子将跟北疆长胜君紧紧纠缠一起。
落薰叹了一口气。
百般滋味在心头,最为无助的滋味,莫过于——爱莫能助。
此时。
慕晋淳与慕晚潇走进鸾凤宫。
慕晋淳喜上眉梢。
慕晚潇眉宇之间却隐隐透着忧虑。
一如既往。
容鸢笑着迎向慕晋淳。
慕晚潇走到落薰身旁。
慕晋淳笑着对容鸢说:“小花,你猜今日有何喜事?”
容鸢深情凝视慕晋淳,摇了摇头,意思是:猜不透。
慕晋淳大笑道:“汐惜有喜了!”
容鸢温婉地笑:“太好了。”
慕晋淳拉起容鸢的手,感触道:“当日,汐惜被迫前往北疆和亲。我本以为,汐惜此行凶多吉少……真没想到……汐惜先是册封为北疆皇后,再是怀上北疆长胜君的孩儿……终究是我们的汐惜有福气啊。”
容鸢附和点头,更加深情地凝望慕晋淳。绝美的眼眸泪光点点,如怨如诉,真有说不尽的温柔与风情。
慕晋淳深陷容鸢的温柔,若无旁人,眼中只有容鸢。
容鸢柔若无骨地轻靠在慕晋淳的怀中。
慕晋淳轻搂住容鸢,在容鸢的耳边说:“那些女人没能成功怀上本王的骨肉。本王已经把她们全都遣回原籍了。”
“大王……”容鸢在慕晋淳的怀中抬眸,情深若许,“大王应该多纳嫔妃,为南域开枝散叶……”
“小花……”慕晋淳用食指指腹轻点容鸢柔软的唇,“小花要把本王推给别的女人?”
“当然不是。”
“本王心中只有小花。”慕晋淳轻抚容鸢绝美的脸庞,纵使相处多年,慕晋淳仍是为容鸢的美貌惊叹,“如果真要为南域开枝散叶,那只能辛苦小花了。”
“大王……”
“小花……”
落薰浑身鸡皮疙瘩直竖地打了一个冷颤,拉着慕晚潇往外走。
走出鸾凤宫。
落薰双手摩挲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随即重重叹了一口气。
“还在担心汐惜?”慕晚潇问。
“嗯。”落薰又叹了一口气,“小白兔有喜一事……总感觉不值得高兴。”
落薰放眼看向高远的天空,只看见一片雾蒙蒙。
慕晚潇握住落薰发凉的手,并肩走着。
“王爷呢?”落薰问。
“什么?”
“王爷认为……”落薰移目看向慕晚潇,“此事值得高兴吗?”
“我……”慕晚潇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说不准。”
“唉……”
落薰用力晃悠着慕晚潇的手,大步大步地走,大口大口地叹气。
慕晚潇突然停下脚步,掰正落薰的身体,双手按住落薰的肩膀,俯身平视落薰的眼睛,轻勾嘴角,哄孩子般低声道:“好了,不要再叹气了。”
落薰不叹气了,却满脸不高兴地把小嘴撅得老高……
慕晚潇轻吻了吻落薰撅起的小嘴。
落薰羞得一手推开慕晚潇,一手用小拳拳轻锤慕晚潇的胸膛,满脸红霞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也不羞!”
“只要能逗王妃开心……”慕晚潇耸了耸肩,故意挤眉弄眼,色眯眯地看着落薰,“别说是‘光天化日’,‘幕天席地’也未尝不可。”
“慕晚潇!”落薰又是羞又是恼,又是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如何?”慕晚潇冲落薰眨了眨眼,“王妃喜欢吗?”
“明明是王爷喜欢!”落薰双手叉腰。
“王妃果然聪明。”慕晚潇用食指点了点落薰的小鼻子,“本王爷确实喜欢。”
“你……不要脸!”
落薰脸如火烧,左右开弓地捏着慕晚潇的脸蛋,咕溜溜地搓揉。
慕晚潇一手拉下落薰的双手,一下便把落薰横抱起来,大步走向马车。
宫女太监纷纷垂下脑袋不敢窥视。
落薰更加羞红了脸。
“赶紧放我下来!”落薰在慕晚潇的耳边说。
“去到马车就放。”
“沿途那么多人看着呢!”落薰窝在慕晚潇的胸膛,“王爷不怕别人笑话吗!”
“无人敢笑。”
“可是……”
“王妃。”
“怎么了?”
“王妃似乎重了一些。”
“哪有!”落薰滚圆眼睛瞪慕晚潇,“王爷身子见虚,所以才会觉得我重了。”
“本王爷身子见虚?”慕晚潇眯眼看着落薰。
“呃……”落薰竟不敢说是。
“回到王爷府,王妃就会知道,本王爷是否身体见虚。”
“我错了。”落薰左右捏住耳朵,一脸无辜地认错。
“是本王爷错了。”慕晚潇咬着落薰的耳朵,“其实,不必等回到王爷府。在马车上……也未尝不可。”
****
****
雨势变小了。
雨点轻飘飘,一如猩红的雾水笼罩天地。
马蹄哒哒。
沿途布满男男女女的尸体。
残缺的。
死不瞑目的。
眼角残留眼泪的。
数不胜数。
大群大群黑苍蝇如同采蜜的蜜蜂,嗡嗡嗡嗡地围着一具又一具开始隐隐发臭的尸体。流淌一地的浓稠鲜血混着稀薄的雨水,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人间炼狱,大抵便是如此。
一声巨响。
数名不着半缕的女子被猛然推下马车。
一息尚存。
她们止不住地痛苦低吟,鲜血不断从她们的身体流出……
骤然!
马蹄乱踏!
她们在马蹄无情的践踏之下,失去了最后的生息。
车马在疯狂地奔跑。
更多的女子在痛苦尖叫。
就连男子也在绝命求饶。
北疆长胜君的车马停到哪里,哪里就是炼狱。
北疆长胜君的车马跑在哪里,总是血染大地。
……
……
焦虞长胜“打猎”归来。
焚香沐浴将近一个时辰,才将身上的血腥味全数祛除。
穿好衣衫。
夜幕已然悄然垂落。
焦虞长胜披散着尚余水气的粗硬黑发,如同雨后雄狮大步走进后殿。
彼时。
慕汐惜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饭桌前。
桌上摆满让人垂涎三尺的珍馐百味,慕汐惜却只是默默地坐着,没有动筷,明显是在静候焦虞长胜。
看见焦虞长胜向她走来。
慕汐惜赶紧站起身请安。
焦虞长胜大步一迈,小心翼翼地拉起慕汐惜纤细的小手,用一贯让人惊恐的嗓音宠溺地说:“本君说过,不必行礼。”
慕汐惜吓得脱口而出:“君上恕罪。”
焦虞长胜用食指指腹,很轻地揩了揩慕汐惜娇嫩的脸蛋,语带柔情道:“本君说过,汐惜无罪。”
明明焦虞长胜说话的语气那般宠溺……
明明焦虞长胜滑过她脸蛋的指腹那般温柔……
慕汐惜却止不住地浑身发颤。
焦虞长胜轻搂慕汐惜的肩膀,关切问道:“为何发颤?可是冷?”
慕汐惜摇头。
焦虞长胜坐下,将慕汐惜拉坐在他的大腿上。
焦虞长胜意在用他的体温温暖慕汐惜。
慕汐惜感受到的却不是焦虞长胜的体温,而是焦虞长胜沐浴过后诡异的香气——那香气如同无形的蚕丝,将她一层又一层地捆绑成茧——慕汐惜如坐针毡,一动不敢动。
“为何还不用膳?”焦虞长胜浑厚的声音在慕汐惜的背后响起。
慕汐惜又是浑身一颤。
焦虞长胜从后轻搂慕汐惜——真把慕汐惜的颤抖当成冷——侧脸看着慕汐惜,在慕汐惜的耳畔轻声说:“本君说过,不必等候本君用膳。”
“是……”慕汐惜胆怯地垂着眼睛,不敢直视焦虞长胜。
“你如今怀着本君的孩儿,不能饿着了。”
“汐惜明白。”
“赶紧用膳吧。”
“可是……”
慕汐惜想说:你不把我放下来,我如何用膳?
焦虞长胜却手执筷子,夹起一块肉,递到慕汐惜嘴边……
慕汐惜不敢怠慢,赶紧张嘴吃下肉。
肉腥瞬间充斥口腔。
慕汐惜捂住嘴巴,干呕不止。
焦虞长胜紧盯慕汐惜因为干呕而憋红的脸庞,紧张地问:“噎到了?”
慕汐惜一手捂住嘴巴,一手用力摆动,意思是:不是。
焦虞长胜却大吼道:“来人!把御膳房里面的厨子全都拉出去斩了!”
斩了?!
她干呕跟厨子有什么关系?!
长胜君为何要把御膳房的厨子都拿出去斩了?!
慕汐惜捂住嘴巴紧张道:“君上饶命!并非厨子的错,是我尚未习惯肉腥,所以才……”
焦虞长胜却说:“身为厨子,不能祛除汐惜憎恶的肉腥味。他们该死!”
慕汐惜吓得忘却干呕,双手拉着焦虞长胜的衣袖求饶:“请君上饶他们不死,算是……算是给腹中孩儿积德了。”
积德?
焦虞长胜从不信这些。
焦虞长胜却说:“看在汐惜份上,本君暂且饶他们狗命。”
慕汐惜吁了一口气。
肉腥趁机再次涌上喉头……
慕汐惜拼命将呕吐感大口咽回肚子里,不敢再干呕。
焦虞长胜斜眼看向一旁伺候的太监,“南域那边,可是派人送来了汐惜爱吃的糕点?”
太监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焦虞长胜下令:“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