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斐看着她,无声笑了下:“对啊,但我从来不做慈善,你可没有功德值能付给我吧?”
“我的这个魂魄起码也帮你换了一千吧……也罢,那就听我说一个故事吧,好不好?”
白斐想了想,在她旁边坐下,“讲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长话短说。”
女鬼抱着婚纱照的手紧了紧,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按在心口,慢慢陷入了回忆里……
其实,也不是多么离奇的故事。
一个小姑娘,在人生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是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大少爷把她从雨中拽回来,给了她一碟热腾腾香喷喷的酥鱼,一壶热茶,默默地在一边看着她哭。
当时,他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可是当天晚上,母亲的医药费就被全部付清了。
自此,他就成为了她心底最珍贵的明月。
可是她生来低贱,怎么敢肖想明月?
李桃不敢,她只敢远远地看着他,努力学习厨艺,只想让他在吃到他做的饭菜时能展颜一笑,夸赞两句。
对那时的她来说,这就已经能让她偷偷开心一整天了。
她偷偷想过他未来的伴侣会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会是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或许她会帮他承办婚宴,却唯独不敢有一丝丝过界的肖想。
直到那天,她亲眼目睹明月被人拽到了地上,被一个,和她一样出身微寒的姑娘。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为了她哭,为了她笑,甚至不惜为了她离开了家族,抛弃了这泼天富贵,宁愿去干些粗活也要和她长相厮守。
于是在那一刻,藩篱被打破,蠢蠢欲动的心思刹那间生根发芽。
李桃没有半点难过,她几乎是兴奋至极,她不停地想,原来这样也是可以的,那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不能是我?
于是,毅然辞职,搬去隔壁,打好关系,学着一点一点变成他喜欢的样子……然后逐渐听见他们也会开始有争吵,有口角,她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但,他几乎是相当决绝地拒绝了她。
为什么,明明她和许淑兰比起来哪里都不差!只除了……除了一张漂亮的脸……是因为这个吗?
李桃恍然大悟,于是,她花光了所有积蓄去变成了他喜欢的那张脸。
一次又一次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理智和皮肤一起被划开,被切割……直至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和神经一起疯狂跳动低语,不停地问自己。
这样,就可以了吧?这样,一定可以的。
可是,她还是失败了。
被他狠狠推在地上,被他用那样厌恶的眼神看着,用那样仇恨的语气让她去死时,她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于是,她听了他的话。
后来……她独自守在了这个房子里很多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直到有一天,已至中年的他再一次推开了这扇门,要拘亡妻的魂。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许淑兰早就被她囚禁了,他苦苦感受到的那一点踪迹,都是她刻意留下的。
她恶劣地戏弄着他,看着他欣喜若狂,看着他小心翼翼,却又陡然生起点无趣。
也罢,生前不能相守,死后扮演一下他的妻子又何妨?
于是,这一扮就是好多年,她几乎真的以为她就是许淑兰,是他的妻了。
她甜蜜地想,她会等待他的死亡,等他也变成一缕游魂,和她一起,永永远远地困在这个坟墓里,再也不分开。
故事要是在这里结局就好了。
“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们就能白头到老了。”
女鬼语气缥缈梦幻,魂魄已经几乎完全透明,残存的怨气却仍旧化作一缕黑烟,缠上白斐的脖颈。
白斐一抬手便挥散了,淡淡道:“白头到老?以什么身份,许淑兰还是李桃?”
“……”
“即便是再恶的厉鬼都有自己的一副面目,可是你呢?”
白斐静静地看着她,女鬼的面部模糊不清,是一团混沌黑雾,连五官都看不出分毫。
“不仅仅是样貌,你否定了自己的一切,否定了李桃这个人的存在,完全依附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到头来落得面目全非的下场,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人生不是只有爱情的。”
白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陷入了沉默。
众生皆苦,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早就了她这样的对于自己主体感的完全缺失,对于他人的过度执念,又怎么能冠冕堂皇地教育她呢。
她只知道,她的执念不应该是以伤害别人为代价。
“走吧,和我去酆都,你作为恶鬼时没伤过人,或许有机会可以不用魂飞魄散。那里有很多鬼,和他们聊聊,他们有很多故事,那时你或许会知道,世界原来很大。”
大到让你再也没有耐心百转千回,只等那一个人的侧目。
女鬼笑了笑,“不用了。”
她的魂魄逐渐透明,她伤得太重了。
“说好的新来的白无常很菜呢,下手也太狠了。不过也好,做人没什么意思……总之,谢谢你陪我演了最后一场戏。尽管,你一口也没吃我做的饭。”
其实吃了的,她被那香味诱惑,偷偷尝了口那叠酥鱼,真的很香。
白斐想了想,伸手在她额头虚虚一点,送了她一个礼物。
就当,是饭钱吧。
女鬼的手指慢慢松开,逐渐陷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幻境,幻境里,是她最无忧无虑的童年。
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看妈妈煲汤,晃着小腿咽着口水,等着被投喂一口再小大人似的评价,还不够咸哦。
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玩石子,阳光透过叶的缝隙洒落,让她眯了眼,只能看见小伙伴悄悄作弊,气得她大喊,你们耍赖,我要告诉我妈妈!
在缺了角的镜子前,乖乖地等妈妈给自己扎小辫,扎好了摸摸她的脑袋说,我们家小桃怎么这么可爱啊,我们家小桃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
一滴晶莹的泪珠忽然砸落地板。
白斐看见,在李桃消散前的最后一秒,她脸上的黑雾消失了,露出一张带着微笑的,平和的脸。
这笑颜昙花一现,转瞬便消失在了空气中,再也不见。
只留下那张婚纱照,没了倚仗,孤零零地跌落在地上。
白斐把它捡了起来,只见上面新娘新郎的脸都已成空白。
她手指微动,幽蓝火光蹿起,照片很快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白斐却咳嗽了声,踉跄几步,被人一把扶住。
季行也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按在沙发上,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出了幻境,他见她神色恢复如常,还以为她已经好了呢,怎么又咳嗽起来了?难道是受了什么内伤?
只是还没等他问出口,白斐就笑了笑,很轻松的样子。
“我没事,只是打架打太多了,累了。等会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真的?可是你刚刚……”
“我都已经是鬼了,难道还能再死一遍?对了,良叔现在怎么样了?”
季行也狐疑地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还是没追问。
“有点不太好,毕竟这点精神慰藉也没有了。不过爷爷不是会轻易轻生的人,他有自己的责任在。”
“那就好。”
事情解决了,白斐打算回去了,下楼道时,那影影憧憧的灰白鬼影挤在两边,此起彼伏地向她问好。
白斐同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地穿过向下,只是一直到了最后一级台阶,她忽然顿住,原地站了一会,又转身往回走回了楼梯中央。
“过来登记,带你们回酆都。”
“啊……”鬼影们瞬间热闹起来,窸窸窣窣的讲话声挤在一起,“真的可以吗?可是我们都死了好久了,真的还能去吗……”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程序麻烦得多,还没有工资拿。
跟在后面的季行也看不见那些鬼,但也猜了个大概,笑眯眯道,“同桌,我记得你不爱多管闲事的啊?”
“……每次来他们都要打招呼,很吵。”
“行行行,但是还工作,身体还顶得住吗?”
“季同学,我们两个之间,身体更弱的那个好像是你吧?”
“……需要帮忙吗?”
白斐拿出手机开始挨个扫码登记,季行也在旁边帮她输入一些奇奇怪怪的字句,倒也觉得有趣。
他的视线之内,只能看见白斐对着空气念念有词,时而疑问时而叹气,时而一拍扶手瞪人,很认真的样子。
原来她工作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倒是比在学校里做题时看起来还要命苦几分,也鲜活几分。
有一点……可爱。
白斐干着活,总能感受到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的侧脸,存在感极强。
她有点不自在,又哪里得罪这大少爷了?要这么瞪她?
刚想开口让他别瞪了,却听这大少爷忽然幽幽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白斐,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
白斐难得大惊失色,“你该不会在幻境里呆久了,疯了吧?”
季行也满脸怀疑,举起手指跟她一一列举证据。
“你抱我了。”
“我那是为了验证是不是你!”
“你还亲我了。”
“那不是你……李桃让亲的吗?”
“她就让亲一下,你可是捧着我的脑袋结结实实亲了一圈!”季行也啧啧摇头,一脸痛心疾首。
“好啊,趁我鬼上身占我便宜,白斐,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白斐快气笑了,“我那是因为……”
“好了好了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的,喜欢上我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季行也很善解人意地截断了她的话,又冲白斐眨眨眼。
“你要不要追我试试?追到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还……挺好追的。”
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白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要什么都能给我,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