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楼递来的良辰吉日是新年前夕，虽说有好几个月筹备时间，但中间夹着朝会和太后生辰宴，准备下来时间还是有些赶的。

    谢太后又下了指令要求要大肆操办，宫内六司为此忙的不可开交。

    萧曦很识趣的没有去添乱，安静的呆在明月轩。

    小人偶趴在萧曦肩上，“你就这样不考虑回去了？”

    谢太最近给她请了教养嬷嬷学习礼仪，萧曦端着肩走直线，“回去的前提是你要给我回去的方法，现在你毫无头绪，我既来之则安之不行嘛。”

    小人偶继续道：“这回去的方法不是要靠玩家自己去找吗？”

    萧曦果断摇头，“我不找，我也不想找，我现在挺好的。”

    小人偶看着摆烂的萧曦，“你就不怕到时候自己跟着这个游戏一起消失？”

    萧曦步子停住，“怕，但是我也怕他会消失。”

    “游戏通关的想法我不是没想过，但你也知道，这是个养成游戏，游戏的结束只有两个方式，一个是我寿终正寝或者身首异处，一个是他寿终正寝或者身首异处，你难不成是想让我拿着匕首去刺杀东方卿。”

    “这也不是不行。”小人偶话刚出口就被萧曦一拳锤到地上。

    她可不想背上谋杀亲夫的赛博案底。

    小人偶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最近数据恢复了许多，我尝试着推演了几次，虽然我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回去，但是却明显能够感觉到，你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便会固化在这里，完全忘记离开的事情。”

    它有一个极为强烈的预感，等到萧曦成为这个世界的皇后，她会彻底留在这里，无法离开。

    秋水从外边进来，“娘娘，奴婢刚刚去尚衣局询问封后那天的服装，结果那边的大宫女告诉奴婢，样衣被陛下身边的人拿走了。”

    萧曦疑惑，“他拿那个干什么？”

    秋水摇摇头，“尚衣局的嬷嬷们还赶着缝制衣服呢，她们说让奴婢过去把衣服要过来，免得耽误时间。”

    萧曦点头，“那我等下去一趟。”

    萧曦立马摆脱来讲规矩礼仪的嬷嬷，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东方卿正坐在桌旁专心致志的盯着腿上的绣服，绣服红色的衣摆落到地上，上面的刺绣已经完成了大半。

    萧曦悄悄走过去，东方卿丝毫不受影响，她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转行当起绣娘来了。”

    东方卿被吓的抖了一下，看到萧曦的时候瞬间笑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萧曦转了转眼珠，“听说某人以公谋私拿走了尚衣局的衣服，我来替他们主持公道。”

    东方卿顿时感觉秘密被发现的尴尬，想把绣服往怀里塞，萧曦连忙拦住，“我都看见了。”

    东方卿摸着绣服上有些歪歪扭扭的刺绣，不好意思道：“宛朝有个习俗，姑娘出嫁前会有家人帮忙绣婚服，当初没能和你三媒六礼的仪式，萧夫人也没有绣婚服，我想着，你既然当了皇后，这婚服便让我来帮你绣。”

    萧曦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忍不住调戏东方卿，她捂住眼睛，“你如果觉得惊喜被发现的话，我可以装作刚刚什么都看不到。”

    萧曦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递给东方卿，“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个小礼物，我前几天跟着云姑姑一起学的，做了个穗子，可以挂到玉佩上。”

    “谢谢萧萧，我很喜欢。”东方卿刚接过，就把玉佩上的穗子给换了下来。

    动作间，东方卿袖中放着的一卷绢纸滑落出来，萧曦顺手捡了起来，像是一副画，“我能打开看不？”

    东方卿点头。

    打开一看，上面画的赫然是萧曦的肖像。

    她不由得赞叹，“画功不赖嘛，东方大师。”

    东方卿虽然嘴上不应，但面上的傲娇不言于表，“不过就是练手的作品，比不上萧萧。”

    东方卿摸着玉佩上的穗子，转了话题，“萧萧，绣服绣好之后，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萧曦点头答应，“可以呀，我第一时间穿给你看。”她的声音里带着被自己掩盖下去的那丝微不可查的愁绪。

    就这样好不好，她一点都不想离开，他在这个世界呆的太久了，她只是尽可能的想多陪陪他。

    待萧曦离开之后，东方卿打开书房侧边的暗门。

    他将画好的画挂在正中央，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到这个房间里面了。

    东方卿珍惜的看着画上萧曦，像是怕她下一秒便消失不见。

    许久之后，他攥紧拳头，像是下定决心般关门离开。

    封后的日期越来越近，皇宫内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小人偶趴在萧曦肩膀上，看着春风得意的萧曦，泼冷水道：“0828号，你心未免太大了些吧。”

    萧曦没听懂小人偶的话，“什么意思？”

    小人偶一脸忧愁，大声强调他这几日说过无数次的事情，“你在这个游戏中的痕迹越深，就越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你也说过，这个世界的身体在逐渐变的和你现实世界中一样，在游戏中，后面的剧情模式会变得固化，成为日复一日毫无波澜的机械化运作，更何况这个游戏还是一个发育不完善的半成品。”

    萧曦已经很少想起和小人偶交谈的关于游戏相关的事情了。

    “根据本大爷的经验，你登上皇后的位置，就等于打到了游戏关卡中的最后一关，在那个时候，你很大概率会被游戏给彻底吸收，同化成游戏里千篇一律的npc。”

    小人偶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萧曦耳边闪过，唤起了萧曦一些熟悉的记忆，她恍然回神，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却让她顿感陌生。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自己现实世界中的生活，她已经很久不在这个游戏中寻找离开的方法。

    她把游戏当成了日常，游戏也在慢慢吞噬着她。

    如同凌迟处死的最后通牒，像是披上蜜糖的砒霜，她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不好的，偏偏她就是不愿去想。

    掩耳盗铃，只要不去想最后的结局，那么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一旁的宫女们一如往常的做着各自份内的事情，整个明月轩内，没有一个人在有意识的筹备着即将到来的封后仪式，只是作为一个npc等着即将到来的宫殿转场。

    萧曦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重，“凤仪宫那边有人收拾吗？”

    秋水听到萧曦提起，才猛地一拍脑袋，“也不知道掖庭那边有没有安排人过去，奴婢这就去看看。”

    秋水出门朝凤仪宫的方向走过去，待走到凤仪宫门口，又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一样，在周围徘徊了几步便离开。

    跟在不远处的萧曦看的浑身发毛，不是因为秋水怪异的npc举动，而是因为看到遍布灰尘，死气沉沉的凤仪宫。

    封后在即，这么大的宫殿居然无人关心，甚至连扫撒的人都没有。

    她在皇宫这么久，却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凤仪宫的位置，在小人偶问到她的时候，她居然什么都没想起来。

    所以才想着让秋水带着过来。

    先帝在世时，谢太后的位分是贵妃，宫里面没有皇后。

    凤仪宫在这个世界的记载上已经很久没有过主人了。

    萧曦侧头问肩上的小人偶，“所以，你认为，出去的关键在这个废弃的皇后宫殿里面？”

    小人偶连连点头。

    在游戏中，主控的操作界面就是在起居室内，退出剧情的选项也是在起居室，明月轩没有，那么很大可能就是凤仪宫。

    得到回复后，萧曦没有急着进去求证，反而转身离去。

    小人偶搞不懂，“我们不进去吗？”

    萧曦面无表情，“再等等吧。”

    晚上，萧曦睡着之后，东方卿蹑手蹑脚的从外面进来，坐在萧曦床边，看着背身过去沉睡的萧曦，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回去呢？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你走。”

    小人偶从床边的篮子里爬出来，站在东方卿面前，背着手，“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

    尽可能的让她不要沉迷在这个世界中，敦促她离开。

    “没事，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一直背身着的萧曦开口道：“你准备想什么办法。”

    她早该想到的，他那么一个迫切第二天就想让她当皇后的人，怎么会在同意这么晚举办封后仪式。

    “萧萧……”

    萧曦坐起身，刚开口就止不住哭泣，“你想让我不告而别吗？”

    “你不是说你要把我关在你身边吗？”

    “你不是说你最看不得我身边有别人吗？你不怕我出去之后身边美男环绕，彻底把你忘的干干净净。”

    萧曦最后连话都说不全，只能断断续续的说着“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么矛盾的抉择。

    东方卿有袖子擦去萧曦的泪水，“萧萧，我爱你是真的，但想让你离开这个啼笑是非的世界也是真的。”

    东方卿能感觉到越接近封后仪式，他就越无法控制这个世界正常运作，平常只能靠着小人偶来处理世界中乱掉的数据。

    最开始东方卿不知道自己能影响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可以井然有序的运行着，但是自从他那日从小人偶那里得知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是他，这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越想让这个世界正常，便更加适得其反。

    渐渐的，他有一个坚定的想法，在这个世界崩塌之前，他要让萧曦出去。

    “萧萧，婚服我绣好了，你试给我看看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绣服。”

    东方卿帮萧曦换上了绣服，衣服上歪歪扭扭的凤凰把萧曦逗笑，“这看着跟乌鸡一样。”

    东方卿帮萧曦簪了个简单的发髻，“粗制滥造，娘子万莫计较。”

    萧曦很早就注意到了，东方卿不愿意称呼她为妃，很多时候都是喊的名字或者是娘子、夫人这种称呼。

    每一次说出口，都像是在调情。

    东方卿着迷的盯着萧曦，“很美，比我第一次见到萧萧时，设想的场景还要美上万分。”

    东方卿握住萧曦的手，“萧萧陪我去一下凤仪宫。”

    萧曦声音抽噎，“我一定要走吗？你不是说让我当你的皇后吗？”

    东方卿没有直面回答，“在凤仪宫，有些你不知道的故事。”

    两个人路上静静的走着，东方卿抱着繁重的皇后外袍，萧曦想起了刚进宫时，东方卿带她出宫逛的夜市，他也是那样帮萧曦拿着东西。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半了，足够让她熟悉这里的生活，习惯了没有现实世界的先进东西陪伴。

    凤仪宫门口，萧条的和萧曦之前看到的一样，东方卿推开宫门，沉重的推门声音伴随着从宫门内涨起的灰尘扬起。

    “你那个小人偶和我说，每个游戏都会有一个中心点，作为这个游戏的开始和终止，它一提到这个，我就想到了凤仪宫。”

    东方卿慢慢往凤仪宫内走，“这里有着太多故事，每一个世界中，你都会成为皇后，入主凤仪宫，我之前和你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个宫殿里，但这个世界不同，我遇见了真正的你，这已经是我莫大的幸运。”

    在东方卿推开门的那瞬间，萧曦就知道小人偶说的这个地方是对的。

    布满蛛网的主殿中央，是极为眼熟的主控操作界面，萧曦移开视线想不看这个界面，却怎么都忽视不了。

    “萧萧，是我把你拉到这个世界中的，在那停滞的世界中，我无数次的向神佛许愿想见到你，萧萧，我现在已经如愿了，你能不能不要把自己困在这里。”

    “我想见到你是真的，但想让你离开这个啼笑是非的世界线也是发自内心的，萧萧，回到正常的世界中。”

    萧曦异常的执着，“但是我回去之后，你会消失的。”

    东方卿轻声哄着萧曦，“我不会消失的，萧萧，这个游戏还会存在，我也还在，我会活的好好的。”

    萧曦摇着头，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游戏下架的那一天，东方卿会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寂静的凤仪宫，持续不断的是萧曦的呜咽声和东方卿的温声低哄。

    最近萧曦的一些反应和之前无数个世界中的木偶人一样，他要让萧曦尽快离开这个世界。

    东方晨光渐露，在这个世界的最后，萧曦听到的是东方卿的声音。

    “萧萧，不论在哪个世界，我都会爱着你，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