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老娘告诉你,晕了也没有用,这就是教训!”
“五日后,你及笄那天,这客你接得接,不接也得接,老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做善事的!”
一盆冰凉的水毫不留情地泼下,水珠顺着发丝与脸颊滴落地面,湿透的衣裳黏糊糊地紧贴肌肤,难耐的触觉引起不自觉的颤抖。
睫毛微颤,简兮缓缓睁开双眸,眼神有些迷茫地看向周围,不等她了解情况,耳旁已传来尖锐刻薄的女声。
听到这话,简兮愣了一愣,但很快敛住眸中情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翻着白眼,一手叉着腰,一手摇着扇,满脸不虞的妩媚女子。
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红木漆床匿在纱帘之后欲隐欲现,梳妆台上的铜镜反射着模糊的光,照出屋内情景,镂刻雕花的薰炉逸出缕缕烟雾,裹着淡淡的清香。
眉间不动声色地微蹙,她好像穿越了。
似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一帧帧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画面涌进脑海之中,割离感让她头痛欲裂。
原主名为画扇,幼时因家中贫困加之重男轻女而被家里人卖进了楚湘楼,随着年岁渐长,愈发好看,花魁之名渐渐传出,慕名而来之人数不胜数。
妈妈为了能从她身上赚一笔大的,一直以来也还算护着,只是这该来的躲不掉,再过几日,便是她的及笄礼。妈妈谋算着想竞拍她的初夜,但奈何原主因心中念着她的情郎并不配合。
为逼她同意,林岚便命人将她关了几日,只提供一些流食维持生命。
怎料,原主因儿时遭遇,底子没养好,遭此一劫,悲愤忧郁之下,竟意外离世。
电影般回放的陌生经历戛然停在这里,简兮脸上的柔弱裂开一瞬。
这着实天崩开局。
万般思绪千回百转,面上分毫不显,转眸几瞬,微微向前倾着上身,双手轻微地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捏起林岚的裙边。
仰着头,眉间染上愁绪,眸中蓄起泪珠,坠在眼角要落不落,轻咬着唇,娇柔中带着懊悔:“对不起,妈妈。这件事情是画扇的不对,画扇知错了,日后必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任性了,妈妈原谅画扇,可好?”
看着这张清纯又不乏娇媚的漂亮脸蛋,林岚的脸色不自觉地缓和了点,长得是真好看啊。
微微弯下腰,手中团扇稍用了些力道挑起少女的下颌,放缓语气道:“画扇知错便好,妈妈也并非不讲理之人。待到那日,画扇可从三位价高者中自行挑一个合眼缘些的作为入幕之宾。”
简兮忍着心中的不痛快,思考对策,面上笑得腼腆羞涩,说得甜腻:“多谢妈妈好意。”
“画扇能明白妈妈的用心良苦便好。”
“行了,让外面的那些人都撤了吧。”林岚直起腰吩咐道,本就是想给人一些教训,现在既已想开,便也没了再看管的必要。
转头看向一旁被人拦住的听雨,挥了挥手,也让人松开了禁锢,眼睛微眯,压低语气意味深长道:“这几日,好好照顾你们姑娘,别让你们姑娘再见到那些不该见的人。”
言罢,像是不在乎她们会不会阳奉阴违一般,不等人回答,便扭腰转身离开。
听雨急忙走到简兮身旁,蹲下身托住她的手臂,想将人扶起来,瞧见自家姑娘苍白虚弱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眼框,上下检查着,哽咽道:“姑娘,这几日受苦了,有没有哪里受伤或是不适?”
简兮借着她的力,有些费劲地站起身,穿来前她的身体就不太好,倒没想到原主比她还弱些。
轻拍着听雨的手,安抚道:“无碍,不必担忧,倒是你,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听雨从原主刚来楚湘楼时便一直伴在左右照顾,两人一同长大,是心腹,更亲同姐妹。
这次的事情,林岚需要靠画扇赚钱,所以不会做得太过分,但听雨,就不一定了。
听雨摇摇头,不过是做些脏活苦活,算不上是为难。
还是不说出来让姑娘费心。
“姑娘,听雨去给你烧点热水沐浴一下,去去身上的寒气吧。”
简兮低头看了眼湿漉漉的自己,夜风透过窗吹进屋内,一阵一阵。
是有些冷意,点点头:“好。”
“那姑娘稍等一会儿。”
待到听雨离开后,简兮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淡去,轻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裙边,走到窗边,支起窗户,目光似随意地落在楼下。
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地带,即使是夜晚,不算平整的街道上也有许多行人来来往往,说着笑的,愁着脸的,教训小孩的,扶着老人的,或饭后消食,或放松疲惫。
热闹繁华的暗处,却一直有人紧盯着这栋楼里进进出出的人。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还真是戒备森严。
落下疏窗,偏头看着铜镜里长相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却更显娇嫩的脸庞,指尖沿着轮廓缓缓划过,垂下眼帘。
只剩五天的时间,得尽快想个十全的法子脱身。
只是这卖身契……
“姑娘,水烧好了。”
听雨的声音骤然从屋外传来。
门被推开的瞬间,简兮转头,面容已扬起毫无破绽的笑意。
“听雨,准备妥当后便先离开吧,今夜,我想一个人沐浴。”
她是真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一旁伺候,怪不自在的。
听雨愣了一瞬,似是不理解姑娘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也听话地点点头:“是。”
简兮走到屏风后,褪去湿了的衣裳,踏入水中。
木质浴桶的水面上飘着片片花瓣,蒸蒸水汽飘升半空,留下雾白的痕迹。
白皙的皮肤被热气晕染开一层薄红,简兮闭着双眸倚靠在桶壁,精致的面容在一片雾气之中忽隐忽现。
尽管有着原主的记忆,但原主不爱出门,所以现在她对附近的情况也算不得了解,更何况,这座楼的四周皆有人在监视。
简兮眉间微蹙,指尖有规律地轻叩浴桶边。
这么短的时间,要想拿到卖身契安全离开,这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她没有退路。
屏风之后的轩窗,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响,门外很快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一片嘈杂。
简兮双眸缓缓睁开,眼神一凝,放轻动作从水中起身,披上外袍,赤着脚,不动声色地朝着那边靠近。
还未走几步,空气里传来渐浓的铁锈味,夹杂着淡淡的……
简兮心中一紧,这种香是毒的气味。
穿来之前,她出身医学世家,自幼便于医书中长大,因此对于这些可谓是非常了解。
这闯入她房中的到底是何人?
刚想一探究竟,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林岚有些焦躁的询问:“画扇你怎么样?楼里突然闯进几个不知名的人,有没有伤到你?”
刚想说话,突然脖颈处被人用力扼住。
一霎间,疼痛,窒息传来,模糊了意识与思绪。
简兮皱着眉,右手用力拽着他掐住自己的手挣扎。
林岚见没人回答皱起眉,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画扇?怎么不说话?妈妈进屋了?”
“别开门,打发了她,本……我不会伤害你。”
眼看着,外面的人要推门而入,一道男声在有些昏暗的环境中响起,语气里透着威胁,低哑的嗓音似乎压抑着极致的痛苦。
像是为了证明他并未虚言,手中的力道泄了半数。
简兮点点头,不再反抗,这么重的伤还能掐死她,识时务者为俊杰。
“妈妈,我无碍,只是刚沐浴完,现如今不太方便开门。”
林岚停住手上的动作,半信半疑:“果真没事?”
简兮装作轻松的口吻,半撒娇似的娇嗔道:“真无碍,妈妈就放宽心。”
“行,没事就好。”
话罢,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渐行渐远。
简兮舒了口气,刚想让人松手,就感觉到脖颈处的力道连同滚烫的触觉一同骤然消失,身后人的呼吸紧跟着乱了一拍。
她有些疑惑地转身瞧去。
男人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地微仰着头,倚靠在屏风旁,唇色发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轮廓一滴滴地滚落,在软毯上留下淡淡的水印。
直到这时,简兮才看清他的面容。
一袭海青蓝外袍,发冠束起长发,鼻梁高挺,立体深邃的五官,带着摄人心魄的俊美,脸旁沾上点点血迹,让他染上了几分妖冶。
简兮皱起眉,疾走几步来到男人旁边,伸手,还未来得及触碰,手腕便被人用力禁锢住,顺着骨骸传来钻心的疼。
元以池猛地一下睁开紧闭的双眸,眼神冷冷地审视着她,像是一头随时会夺人性命的野狼,语气里带着上位者的威压:“你要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只是略懂些医术,见你受伤,想帮你看看。”
简兮眉间皱起的幅度加深,手腕扭动着想抽回。
是她大意了,能伤成这样,可想先前都经历了些什么,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简单。
察觉到女孩的挣扎,元以池面无表情地松了手中的力道,语气冷硬。
“不必。”
言罢,重新闭上双眼,他不相信任何人,更何况是这般第一次见面被掐着脖子还偷偷把脉之人。
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越来越严重,元以池强行保持住的清醒摇摇欲坠,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像是从远处传来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少女看着自己倒下时瞪大的眼眸。
简兮揉着手腕,正耐着性子劝说,话语尚未结束,就见人直直倒下,还未来得及缓过震惊,手比脑子先行一步,将人稳稳扶住。
因为痛苦,男人双眸紧闭,身体开始无意识地颤抖,传过层层衣裳布料,触及简兮的肌肤。
她费力地将人架住,挪到床上,手指轻搭在他的手腕处,屏息把脉。
刚刚探查的匆忙,竟未曾发现他的体内还有一种存在了至少十二年的剧毒,有药物压制的痕迹,想来他心中也清楚。
他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简兮视线落在早已没了知觉的男人身上,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仅靠脉象确定的结果有点武断,简兮看了男人一眼,抿了抿唇:“无意冒犯,一切皆是为救你,再者,医者眼中不分男女,见谅。”
松开腰带后,简兮小心地掀开外袍,解开里衣。
外袍松松垮垮地搭在男人身上,裸露着的上半身,纹理清晰,胸前杂乱无章的疤痕平白破坏了美感,却又添了几分粗旷豪放。
腹部的伤口深可见肉,源源不断渗出的鲜红血液,浸红了里衣。
简兮皱了皱眉,受伤处不显毒素痕迹,空气中又飘有异香,加之脉象极其凶险。
这是女儿香。
此毒难解,更何况她这里银针什么的,都没有。
简兮抱着手臂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眉间微蹙,也不知道这人经历了些什么,这药能不能抓。
转息几瞬,她决定还是先将他的毒素吸出一部分。
至于其他的,待人醒来后,她将解毒方法写予他,如何选择,便由他自己决定。
因着警惕,即便受此重伤,元以池也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腹部的柔软,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陌生,睁眼之后,视线下垂。
“轰”一声,一霎间,气血翻涌,失了血色的俊脸,此刻泛着异常的红,一向没有波澜的眸中,闪过震惊,迷茫,无措……
他身上的衣服被人解开,少女挡着头发俯身在他的腹前。
温凉的触感久久萦绕。
挣扎着想伸手将人推开,却发现力不从心,连抬手都异常困难。
来不及再说些做些什么,短暂回笼的意识再次开始混沌,强行维持的意识,最终没能抵得过身体上的疲惫。
再次陷入昏睡前,脑海中,刚刚的画面,挥之不去。
简兮一直忙着替他排毒,倒未曾注意过他短暂的苏醒。
等毒素排得差不多时,连忙找来干净的水,用手帕将伤口清理干净后,又简单地给他包扎了一下。
等忙完所有事情的时候,夜早已深,月亮藏于云层,徒留点点繁星。
简兮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刚来这个世界就碰到了这么多事情,她着实有些熬不住,熄了灯,便趴在床边休息了。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叶片片飘动,最后又趋于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