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

    宫琰尚不知王爷别扭的心思,晃悠悠走到酒肆,白日的酒肆比夜间安静不少,却不显冷清,酒桌摆上茶水,零星坐着几位布衣,店小二上前询问客官要点什么,见到宫琰,忙笑着同她请安。

    宫琰挥挥手示意他随意,时辰还早,舞姬乐师都在歇息,台上唯有白衣青年端坐在侧,抱着他那把五弦琵琶在弹。

    宫琰寻了处安静地听,曲调平淡曲韵悠长,闭上眼,无数宁静岁月自然铺展,阳光倾泻,暖意融融。

    鼻尖传来熟悉的暖香,宫琰悠悠转醒,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抬头,对上女子含笑的眼睛。

    “姐姐?”

    宫明薇撩起幂篱,隔着薄薄的白纱俯身看她:“很累?进来就看见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宫琰摇头:“太惬意,人一懒,骨头都酥了。”说完,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嘴里抱怨道,“姐姐怎的今日才来?昨夜可让我好等。”

    “胡说,兄长可都告诉我了,你喝得尽兴,又有王爷陪伴,连兄长都不好意思下去寻你。”宫明薇点了点她心口,语气嗔怪,“你说说,心里还有何处装得下我。”

    宫琰拍拍心口,作势捧在她面前,桃花眼亮晶晶的:“这儿呢。”

    宫明薇噗嗤笑出声来,两人说笑声逐渐远去,青梧神思追忆,低头拨弄片刻,婉转的弦乐自指尖流淌而出,他抬首,遥遥望向远方天幕。

    宫琰亲自上了壶十州春,宫明薇放下幂篱,仔细打量一番后道:“我偷偷跑出来的,等不及想见你,昨夜人多眼杂,娘亲不允许。”

    宫琰笑着问:“是钻我挖的狗洞吗?”

    宫明薇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会翻墙。”

    宫琰大笑。

    两人正聊得火热,雅间门被叩响,宫琰话音一顿,扬声:“何事?”

    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王妃,殿下有请。”

    殿下?两人对视一眼,宫琰拍拍她的手示意放心:“这就来。”

    宫明薇抿唇,难免担忧,大燕四个皇子皆已成年,自立王府,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那一个。

    宫琰却以为她还念念不忘,蹙眉:“你想见他?”

    宫明薇摇头,她早就消了这个念头,宫琰嫁人前,宫明薇曾托人去寻过他,可那时太子清楚相府已成弃子,他不可能再选择自己。

    三日未回信,她便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承诺是假,爱慕亦是假。

    可她生于相府,享得了富贵,也需得承住代价,如今小妹成了权势争端的“牺牲品”,她再不敢如此意气用事。

    宫明薇急声道:“殿下禁足时限未到,如今却突然出现在酒肆,万一他欲对你不利……”

    “姐姐莫怕。”宫琰眉眼舒展,没有喜欢就好,“只是见面而已。论辈分他还得唤我一声弟妹呢。”

    说完,不给姐姐反应的机会,转身离开。

    宫琰杀气腾腾地去了。

    宫琰想象的太子,凶神恶煞,笑里藏刀,一副阴湿男鬼的作派。

    见面第一眼:哪来的温柔古风美人?!

    谢煜端坐在檀木椅上,见人进来,亲自起身斟了杯酒,举手投足皆贵气:“听闻盛安酒肆的新东家是爱酒之人,性情豪爽,近来最喜这口十州春。”

    我就昨晚贪杯喝得多些,你从哪得知的?宫琰露出一抹假笑,直言道:“非是我偏爱,实乃民之所选。”

    谢煜一愣,抬眼直视她的眼睛。

    宫琰唇角勾着笑,不闪不避:“殿下尝尝?”

    谢煜依言。

    “王妃如此有趣,为何孤先前没发觉。”谢煜仔细回忆,发现的确想不起自己先前对宫家二千金的印象,好似从宁王新婚之后,这个人便愈发鲜活起来。

    “殿下日理万机,同姐姐说句话,姐姐都要欢喜许久,哪能记得我一无关紧要之人。”

    谢煜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意见很大,真诚道:“抱歉,但孤不后悔。”

    宫琰嗤笑。

    “孤看似权重,却没有选择,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辜负了明薇,孤很抱歉。”太子诚恳道,“但太子妃,不可能是相府千金。”

    宫琰盯着眼前的酒水,没接话。

    “孤不知谢伤对你说了什么,能感觉到你的敌意。既定印象无法改变,孤便不耗费口舌。”

    “只是王妃是聪明人,孤希望你在面对宁王时,能保持该有的判断。”谢煜说完,放下杯盏起身,“今日来寻你,只是想提前认识一下。”

    “十州春很好,再会。”

    宫琰瞳孔微晃,注视着杯里涟漪,直到宫明薇叩门而入,她后知后觉对上嫡姐的眼睛。

    破涕为笑:“怎的眼睛又红了?”

    宫明薇只摇头,扑进小妹怀里,无声哽咽。

    方才门口遇见,男人向她道歉,她还愣了许久。

    可除那温柔的歉意,便再也不剩了。

    再回首,徒余矜冷背影。

    原来爱一个人痛苦,决定不爱一个人,亦痛彻心扉。

    宫琰轻轻拍着姐姐的背,心疼之余,更多的是无奈感慨。

    “不就是一个男人。”宫琰安慰她,“虽然是有几分姿色,你舍不下正常,但天下美人那么多,总会放下的。”

    “……”

    宫琰搂着姐姐指点江山,“眼光放远些,京城美人不行,还有其余九州,你若瞧不上大燕男子,亦还有天下万国。旁的不说,我盛安酒肆的异域美人就任你挑选。”

    “………”

    宫明薇按了按眼角,这会儿也没有眼泪了。

    宫琰亲自把人送回家,见几队军爷从身旁掠过,沿街听百姓议论,才知今日是礼部侍郎一家斩首流放的日子。

    四品的官,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说没就没了。

    宫琰垂眸,青天白日,烈日当空,脚下的青石板却忽然扭曲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漆黑诡谲的漩涡。

    而她站在漩涡中心,朝前,往后,仿佛都会坠入不可测的深渊。

    宫琰恍惚一瞬,抬手拂去眼前幻景,路旁的铺面汤水热气腾腾,老板吆喝着问客官是否要来一碗混沌。

    宫琰盯着那锅热汤,摸了摸肚子,圆滚。

    回酒馆。

    “王妃与宫家大小姐共处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受太子所邀进天字号雅间,待了不到一柱香便出来了,瞧太子的反应倒像是王妃说了什么,不欢而散。”

    “王妃送大小姐回府,回酒肆途中正撞见押送的官差,在一家混沌铺子前停了片刻。”

    暗八不经意抬头,只见王爷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正准备起身,听见宫琰没有受影响,眉宇似有舒展,暗八低头,继续道,“但王妃没有吃,直接回了酒肆,之后便和酒肆的舞姬们一起。”

    谢伤眉头微蹙,沉默许久后道:“吩咐下去,盯紧些,别让他寻到机会。”

    暗八得了令,应声退下。

    谢伤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他清楚太子寻到酒肆可能只是觉得有趣,也知道以自家王妃的性子,不可能让对方有机会开口说些对他不利的话,但隐隐升起的躁意依旧令他坐立难安。

    彼时的他尚且不知,那是自己珍藏的宝物被外人盯上后本能的警觉。

    下意识想要将企图入侵领地的外敌悉数驱逐。

    谢伤站起身,叫来徐影,下意识想让宫琰回来,可话到嘴边又寻不到理由。

    徐影:“……王爷?”

    “……”

    谢伤挥挥手,又让人退下。

    宫琰回到家已是深夜,小厨房为她留了膳食,宫琰嗅着味儿就进去了。

    是一碗馄饨,配着一叠她爱的酥油饼,安静地散着热气。

    馄饨有些糊,但瞧着还像那么回事,宫琰没察觉不对,闷头尝了口,才愣愣抬头。

    “云珠,换厨娘了?”

    这不是林娘的手艺。

    云珠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宫琰顺着她的眼神看向门外,徐伯守在门口,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

    宫琰眼珠一转,当机立断放下碗勺:“端去书房。”

    云珠掩唇应是。

    宫琰背着手,晃晃悠悠朝书房走,问身旁的徐伯:“王府今日有喜事?”

    徐伯应声:“回王妃的话,并无。”

    宫琰:“那是为何?”

    徐伯无辜道:“老奴不知道啊。”

    “您不知道?”

    “昂。”

    宫琰还想问,徐伯又道:“这馄饨啊,千人千味,是咸是淡,需得您自个儿细细品尝。”

    嗯,是这个理。

    宫琰心里惦记着馄饨,步子越来越快,偏到时还装模作样地敲门,试探道:“夫君?”

    没有回应。

    宫琰以为男人没听见,准备再喊,里边传来一声:“进。”

    宫琰立刻就滑进去了。

    “好饿啊。”宫琰坐在旁边的矮塌前,喝了一大口汤汁,才捧着碗问他,“王爷,我可以在这里吃馄饨吗?”

    王爷从书案前抬头,对上自家王妃含笑的眼:“……嗯。”

    宫琰哼哼,一口气吃了半碗,才勉强从碗里抬起头,嘴里嘟囔着:“今天的馄饨怎么这么香,新来的厨娘手艺不错。”

    “——谁家的啊?”

    谢伤烫着耳根,转过来:“食不言。”

    宫琰憋笑,“我就感慨一下。”她吸溜吸溜喝完了剩余半碗汤汁,满足喟叹:“舒坦。”

    谢伤移开目光。

    宫琰扬声:“徐伯——”

    徐伯候在门外:“哎,王妃吩咐。”

    “告诉小厨房,这新来的厨娘可别换了啊。”宫琰看了眼一旁正襟危坐,耳根通红的男人,忍笑,“以后还想吃这样的。”

    徐伯笑眯眯扬声应得爽快。

    从那以后,宫琰夜里回来晚了,她的桌上总会有一碗微微焦糊,热气腾腾的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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