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寅曾设想过许多父女相认的场景。

    或许平淡却温情，或许激动且郑重。总之，他同自己发过誓，即便想想现在并没有很待见他，但是他会努力赢得女儿的喜爱。

    但，像现在这样，匆忙疲惫伴随着愤怒……

    季想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拿着平板迅速浏览当下社交平台上的激烈争吵。

    “那现在你们是什么打算？”

    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温情的时间和心情，季想尽管愤怒，但依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查清楚是谁要搞你了吗？”

    团队原本专门让出了一个空间，给徐寅季想父女相认。

    太仓促了。

    但是如果这个真相被季想从网络平台上看来，对这对亲子关系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女而言，更是灾难。

    虽然现在已经很灾难了。

    然而那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倒是表现出了不符合她年龄的镇定。

    “想想，你没别的，想要问了吗？”徐寅小心翼翼地观察女儿的神色变化，问道。

    “没有。”季想微微抬眸，瞥了眼神情忐忑的徐寅，又重新将注意力交给目前争论激烈的超话广场。“不过是解开了一些谜团。也没什么。”

    ——为什么徐寅对她那么好，她明明对他算不上礼貌，原来自己是徐寅的亲女儿。

    ——为什么头次见面，爷爷奶奶就会送给自己那么贵重的见面礼，原来自己是他们的亲孙女。

    ——为什么平日里节俭的母亲当年会帮她花大价钱收来徐寅的亲笔签名写真，原来他是自己的生父。

    再看看现在超话里闹嚷着徐寅塌房要脱粉的粉丝，季想只觉得可笑。

    这个男人，她真心实意喜欢了好多年的男人，每次遇到挫折都会翻出他采访视频从中获得力量的男人。

    竟然就是自己打从有记忆就开始恨上的、天天作法希望他死全家的亲生父亲。

    笑死，谁塌房有她惨啊。

    季想倒是很认同现在超话里的一些言论。

    【看了她拿数竞金奖后的采访。条理清晰，言之有物。小孩姐有点东西。】

    【那么优秀的小孩也不是凭空长出来的，说女方仙人跳的快站出来打脸了，谁家仙人跳能这么用心的培养姑娘？】

    【就是！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养了这么好的孩子，凭什么男方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摘桃？】

    【男人总是这样，利益既得者。生育的苦不承担，带孩子的苦不承担，无痛当爹还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这种祖坟冒青烟的好事，换谁谁不要？】

    【这福气给我，我一整个大要特要！】

    当然，反对上述观点的声音也不少，甚至越刷越多。

    【笑死我了。这么美化“偷生孩子现在用小孩做筹码逼婚要钱”这种犯罪行为是吧。要不是看小孩姐可怜，这婚能结就鬼了去了！】

    【这就是欺诈好吗？这就是犯罪好吗？说的好听什么用心养育小孩姐，生的时候问过人家小孩姐意见了吗？小孩姐喜欢单亲家庭吗？还拿她采访视频说事。不好意思我只看到了一个在单亲家庭里努力早熟的可怜小孩。而且小孩姐这么厉害难道不是因为xy的基因好？】

    【行行行，xy主动担起责任还要被骂。究竟是谁在骂啊？哦，是小仙女啊，那不奇怪了。】

    “之前不是说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公关预案了吗？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有什么需要我配合？”季想合上平板的保护壳盖子，问道。

    “……没有什么。”沉默半晌，徐寅也只能干巴巴地说这些。说他只是不想让季想从八卦里得知自己的生父是谁？现在好像无论说什么都很讽刺。

    “那你们要怎么应对？”季想还在追问，语气认真却也嘲讽。“你之前不是和我答应好的，要好好保护我妈妈？你看现在的评论区了吗？他们在攻击你的新婚妻子啊，爸爸。”

    冷不丁的一声“爸爸”，又一次摧毁了今天徐寅的眼泪防线。

    以前的季想会觉得徐寅哭戏真棒，专业能力真硬。他真能共情到许多人，体察到许多人的情感所以才能把一个个角色饰演得那样出神入化。

    但现在只觉得那眼泪廉价。

    “爸爸，你们的方案是什么？”

    他想要自己和他认亲，好，她认。他要家庭和睦，好，她给。

    或许“爸爸”这个身份曾经在季想的生命中很重要，但现在不过就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称谓罢了。他想听，那她就喊给他听。

    她愿意去饰演一个乖巧的女儿，只要徐寅如他所言，兑现会保护季菱的承诺。

    目前这种情况的公关预案是有的，也正在实施当中。但是他对着季想，对着方才才对自己喊了“爸爸”的季想说不出来。

    “想想。”开口的是季菱，语气平静且安抚，像是包容一切慈爱一切的大地之母。“我希望你现在别再去看那些评论了，这些东西，我们大人都会处理好的。”

    “那处理啊！”季想猛的从椅子上站起，红着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能那么平静。

    “从爆料开始到现在都过了多久了，为什么还不处理？为什么还不发声明？！今天甚至是你们的婚礼日，他的团队！”季想盯着季菱，手指着徐寅：“就这样放任那些乌合之众骂你？！”

    因为现在这样，就是她们想要看到的样子。

    在此刻母亲的沉默、还有满屋子工作人员的面面相觑中，季想突然间明白了，徐寅团队的应对方式。

    “你们是故意这么做。”

    ——把宏大的男女性别对立议题重新扭转回艺人私德之上，甚至塑造出一个受害者的形象。

    徐寅只是谈了一段没有结果的恋爱，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最无辜。

    突然冒出来了个孩子不是他的错，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是他在发现孩子的存在后，勇敢且不带犹豫地承担起责任，以自己今后的幸福人生为代价。

    坏的是那个初恋姐，一切问题都源于她。徐寅没问题，小孩姐没问题，只有初恋姐是坏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此刻除了季菱，没有人敢承接季想目光中的愤怒。

    从商业角度来看，献祭一个连名字都不被众人知道的初恋女友，来保住徐寅现在的声誉事业和资产，没有比这还要合算的买卖了。

    更别提季菱决定和徐寅结婚后就已经辞去了工作，也没多少机会被认识的人当面议论。

    即便她的名字被人肉到，后续提起她时，更多时候她也只会被称作为“徐寅妻子”、“心机姐”或是“那个初恋姐”。

    一屋子人，尤其是被迫卷入这场家庭纷争的徐寅团队的人，此刻甚至有些承受不住一个孩子的目光。

    一方面惊诧于季想这孩子的聪敏，这就是天才少女的实力吗？一方面又在良心上过不去，这个公关方案确实不厚道，即便它还是季菱主动提出的。

    但现在发声明毫无用处。之前的手写信效果有多好，现在就被舆论反噬得有多厉害。

    公布季菱生病的真相更不可能。这位女士为了捍卫自己孩子的利益是真的拼上了性命——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被人说？

    “我不明白！”季想像一只愤怒的困兽，质问母亲道：“你没看到那些骂你的话吗？你为什么要同意这样的公关方案？”

    “你为什么不愤怒！”她指着徐寅。“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你牺牲掉，你没看到吗？！”

    “因为他，所有人都在骂你！你没看到吗？！”

    “季想，平静，然后坐下。”季菱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模样，好像现在被架在舆论上受火烤的人不是她。“我什么时候教你用手指指人了？和你父亲道歉。”

    “为什么？！”季想几乎在歇斯底里了。

    “因为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有我所爱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季菱意有所指。

    但显然此时的季想根本不可能明白母亲的想法。

    “你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尽管房间的隔音做得很好，但这会儿里面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守在外面的陈舜瑜几人，还有宋书瑶他们偶尔也能听得到季想的怒吼。

    季想被单独叫进房间之后，他们几个留在外面的人，就知道了网上的风波。

    原来徐寅竟然是季想的亲生父亲！

    陈舜瑜在外面担心得像只无头苍蝇来回转。虞正青捉住她的肩膀，掐灭一切她想要冲进去的念头。

    “你先平静下来，想一想等会儿要怎么安慰她。不然一会儿她们出来了，让她看到你这幅样子后，还得抽出心神来安抚你。”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陈舜瑜不明白虞正青怎么会这么平静。

    在发现网上的异动后，虞正青第一时间联系了周循禹，询问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

    徐寅是季想生父这件事他早有猜测，但万万没想到会在今天这个时间点被爆出。这其中没有人推泼助澜是万万不可能的。

    到底谁是这背后的人？

    得到的消息很不乐观。不仅如此，对于徐寅团队的公关方案，虞正青也觉得过分残忍。

    这时从房间里又传出来些响动。

    “……你就是恋爱脑！你不自爱！”

    “当年他就只顾着自己爽，才害你生下了我！你现在竟然还维护他？你活该过不好自己的人生！你活该被那么多人骂！”

    “……闭嘴！不许对你妈妈这么说话！”

    “……你才闭嘴！你这个利益既得者！我恨死你了！”

    突然，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徐寅打横抱着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的季菱冲了出来——她看上去已然昏死过去，白色的婚纱上甚至还沾着血迹。

    “快去准备车！医务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