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下云娇看了床榻上躺着个人，正在低声哭泣。
“谁？”
男子循声看来，门口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风将门吹开了一条缝隙。
他伤的很重，连偏头都已是废了很大气力，根本无法爬起身将门关上，冷风裹挟着雪花自门缝灌入，不禁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云娇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为了方便再原路返回，门就那样半敞着。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云娇皱了皱鼻子，视线落在男子身上，只见他衣衫破碎，血迹斑斑，伤口狰狞可怖，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洇红了身下的床单。
云娇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床边，俯身仔细查看他伤势的同时，还看了看他的脸。
他眉宇间灰气如同乌云，将额光挡了个严实，已有死相。
云娇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人定是救不活了。
男子察觉到有人靠近，却偏偏什么也看不见，挣扎着想要抬手反抗，却因力气不济，手臂无力地垂落。
“是鬼吗？看来我......大限已至......”
云娇本不想回应，可瞧他显然活不成了，还是不由的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听你哭的伤心，是怕死吗？”
男子听到声音，微微一愣。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鬼仙娘娘，我不怕死，而是有心愿未......未了。”
云娇没有继续说话，抬手将掌心贴近他额头的位置，暖光穿透灰败的死气，虽不能阻止他的死亡，却能让他好受一些。
他的血流的太多了，浑身冷的打颤，直到此刻才感觉温暖舒服了些。
“我托这里的庄主将药送回家，也......也不知......有没有送过去，阿母的身体吃过药，会......会不会好些。”
云娇坐在床榻边，安静的听他倾诉。
“我从悬崖上......跌落下来，五脏六腑已然碎裂，早就该死了，所幸遇到庄主带我回来，吊着我一口气......”
“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我可帮你查上一查。”
男子虚弱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和家乡地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云娇将身子压的更低，直到耳朵几乎凑到他唇边时，才听清他的话。
“慕容枂？哪个慕容？哪个枂？”
男子勉强说完这些，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气息越发微弱。
他没有回答云娇的话，而是努力睁开眼睛，眼神之中除了感激之外，已经丝毫不能聚焦：“鬼仙娘娘，若是能知晓阿母的情况，我死也瞑目了。”
“你......放心吧，你娘吃了你的药，身体便好转起来了，你的一双弟妹也......也长的很好。”
男子听见她的话，咧着嘴想要笑一笑，可身体却再也撑不住，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云娇知道他时间不多了，掌心从他额间转移到了他心口，默默给他魂魄让出一条能出去的路来。
男子艰难地抬起手，想要在虚无中抓住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无力地滑落。
他的眼神逐渐黯淡，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最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谢谢……”
随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男子彻底死去，云娇才起身将男子睁大的双眼合上，又整理了一下他凌乱的衣衫。
“原来真正的慕容枂，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冷风依旧从半敞的门中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云娇还来不及唏嘘，就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匆匆而来。
她迅速从屋子里闪身而出，将门关好后，果然没多一会儿，就看见两名侍女拥着一个男子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一名侍女提着翠绿的灯笼在前，照的整条长廊分外阴森，另一名则跟在一名穿大氅的男子身后，三人走的很快，脚步却很轻。
云娇没敢细看，虽然身上贴了隐身符，还是心虚的躲在了廊柱后，直到那三人走过，才打算扭头回房。
“这么晚了，门外怎么又有人来呢。”
“听说是个遭了山匪的小姑娘，脸都被刮花了，血在脸上冻的满脸冰碴......哎，真可怜。”
云娇听着那两名侍女的对话，回房的脚步不由的一顿。
雪夜，深山，土匪，毁容的少女......门外的，该不会就是当初的傅清思吧？
她几乎没有犹豫，一个急转就改变了方向，不远不近的跟在三人身后。
大门在雪夜中响起沉重的吱呀声，男子撑起伞跨过门槛，鞋底踩着积雪上，咯吱咯吱的迈下高阶，向庄外走去。
云娇看不到他的脸，但却莫名的觉得这身影很熟悉。
她看见男子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蜷缩的少女，那女孩儿手脚被冻的通红，身上衣服虽然华丽，却不合体。
通过衣着，云娇能断定，她就是今日山道上那被拉扯的少女，但如今只见她一人，并不见与她一起的妇人。
“和我猜想的一样，那这么说来......这庄子里的庄主，就是那黑狐了。”
男子将伞交给身旁的侍女，俯身亲自将傅清思抱了起来，步伐稳健地往庄内走去。
云娇的判断没错，他还是顶着那张温润俊朗的脸，和荼一模一样的那张脸，迎面向她走了过来。
原以为只会擦肩而过，但没想到她还是被发现了。
庄主没有驻足，而是遣提着灯笼的侍女折返回来，那侍女朝着她盈盈施了一礼，垂着头浅笑。
“庄主说，山里风大，不管姑娘是何来历，只今夜一晚，明日天亮，便请自行离开吧。”
云娇的心漏了一拍，直到侍女离开她还在纳闷儿，怎么就被发现了？难道是隐身符失效了吗？
她低着头琢磨，忽然恍然大悟......哦，雪地里她留下了一排脚印，想不被发现都难。
云娇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不过悔的却不是跟出来，而是自己怎么如此不小心，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吸取了经验教训，她干脆稍稍腾空起身，脚步悬在雪上寸余，还好依旧是隐身的状态，不然她活脱脱就像是个足不沾地的女鬼。
她就这么飘在几人身后，随他们一起到了屋内，但又不敢太靠近，只缩在角落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屋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庄主将傅清思轻轻放在榻上，随后吩咐侍女去烧些热水，拿些干净的衣物和伤药过来，傅清思脸被冻得通红，脸上伤口受了暖，又开始渗起血来，看起来分外可怖。
她紧闭着双眼，面色青白，胸腹没有一丝起伏，看上去和死人无异。
云娇躲在角落里，眼睛一刻也不眨地盯着他们，只见庄主坐在榻边，仔细地查看少女的伤势。
和荼同样的一张脸，眼神却不见和煦，而是要比窗外雪色还荒芜冰冷。
过了一会儿，侍女们端着热水和伤药匆匆赶来，庄主接过伤药，轻轻地为傅清思清理伤口，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傅清思悠悠转醒，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庄主，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你......是？”
“我是救你的人，也是能帮你的人。”
傅清思眼神中的警惕稍稍减弱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她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意识到自己的遭遇，她似乎想要哭，但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只流出两行血水。
“哭不出来，就别哭了，血水把我这灵药都糟蹋了。”
傅清思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哽咽着继续说道：“多谢救命之恩，只是我与我阿娘一同遭了山匪，不知我阿娘她……”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满是担忧。
庄主面无表情的起身，将药交给侍女：“我只救了你一人，并未见到你阿娘。”
傅清思听了，她猛地坐起身，紧紧地抓住庄主的衣袖，说道：“求庄主派人去寻一寻我阿娘，她身子弱，又受了惊吓，我实在放心不下。”
庄主垂眼看着她，抬手将袖子从她手中抽离出来，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不必对我说谎，这山里发生的一切我都很清楚，你娘被你藏在山洞里很安全，明日我便会派人去寻她。“
傅清思眼中的惊慌担忧逐渐褪去，尚且稚嫩的脸上是不合她年纪的沉稳，只是看着庄主露出一丝疑惑。
“你都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何要救我，不怕惹麻烦？”
“都是些凡尘俗事罢了，能麻烦到哪儿去？无外乎打发些无聊罢了。”
少女沉默片刻，在床上跪了起来，拖着虚弱僵硬的身子，朝庄主连叩三个响头。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庄主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庄主淡淡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我救不活你，你的命数就该死于这场雪夜，但我却能将你的魂魄封在你肉身之内，压住死气不外显，也能让鬼界鬼差暂不来锁你魂魄，让你以行尸之身如常人一般长大......”
他修长的指尖自袖中探出，托着傅清思小巧的下巴仰起头来，四目相对良久才露出一丝笑意。
“我甚至可以给你一张脸，一张我曾用过的脸，我亲身试过，那张脸人畜无害，温婉秀美......无论你做什么，长成那个样子，都可以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