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羽湖湖面辽阔宽广,独孤一念一行人的船如一片叶子落在湖面上。
他们使着小船往湖心去。行经千机林时,陆笑眼尖,看见了站在湖边的师父。
几人见到了流云,都很高兴,调转船头,泊船近岸。
刚才站在流云旁边的人已经离开,流云静静地在原地等待徒弟们靠近时桨拨动水的声音。
“师父!”独孤一念轻盈地从船上跳到岸边,搀住流云的手臂。
流云虽然可以通过外放神识来辨别外物,但他格外享受徒弟们的关心和照顾。
他被独孤一念扶到船上坐下,手边有点心和秦歌刚添的热茶。
陆笑在他的耳边欢欣雀跃。
“师父!我要去放孔明灯,在路上刚好就遇到你,太好啦。”
流云熟练地揉揉陆笑的脑袋:“好,正好师父能和你们一起放天灯。”
“那我要去装孔明灯了,师父你在这里坐一会。”
陆笑不放心地看了看坐在师父旁边的秦歌,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迈着小短腿去找独孤一念组装孔明灯去了。
流云拿了一个剥好皮的柑橘捧在手里一瓣一瓣吃,问在边上用灵气烧水煮茶的秦歌:“老四,楚无锋没来?”
秦歌跟流云的相处模式更像朋友,他耸了耸肩。
“说是忙宗门事务没来,我看他是不敢来,这心结难解,恐成心魔。”
流云摇摇头,楚无锋是流云从小带大的,他性格如何流云最是清楚。
“这倒不会,这孩子看着温润,实际心太硬太狠。我不怕他道心不坚,只怕他行差踏错,走入极端。”
秦歌对自己这个大师兄没什么好感,撇撇嘴角。
“你也是为这徒弟操碎了心。”
流云没好气用空着的手点点秦歌。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话?最要我操心的就是你。”
流云说的是大实话,秦歌往后一躺,不还嘴了。
他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坐起来对流云说:“师父,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别去找那个什么破——嘶。”
流云剑尊的本命宝剑裁云剑是把通体漆黑的剑,随着主人的心意飞出来,狠狠地敲秦歌这逆徒的脑门。
秦歌完全看不清剑影,话还没说完就被打倒回去。
“我的这么多个徒弟里面,你是最聪慧的。你自己想得明白,我也不与你多言。”
流云平淡的语气压着愤怒,裁云剑又给秦歌“邦邦”两下。
“只是,这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秦歌疼得吱哇乱叫:“是,师父。”
裁云围着秦歌绕了一圈,剑尖小幅度地上下晃动,像是点了点头,又收回鞘中。
小船行至湖心,停住。
船头传来陆笑兴奋的欢呼:“可以了吗?我们可以放孔明灯了吗!”
流云起身,蹲在陆笑的旁边笑话。
“小六,放孔明灯要把愿望写上去。你不会写字,这可怎么办啊?”
陆笑得意:“我刚才让三师兄教我写,我自己的已经写好了。”
他又献宝似的拿来了灯和笔。
“师父,你也写。”
流云毫无障碍地接过笔,思考了一会,还是提笔写下一个最平凡的祝愿。
“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小六,你帮我看看大家写的是什么?”
流云看不见,于是问自己的小徒弟。
“我写的是‘剑术进步,快点长高’。师兄写的我不知道,师父你等我去看看。”
陆笑“哒哒哒”地跑了一圈,回来同流云报告。
“三师兄写的愿望不给我看。四师兄说那是因为三师兄有喜欢的人了,不好意给我看。然后四师兄又被打了,还没来得及写。”
流云听见先是惊讶,而后哈哈哈大笑。
“没想到独孤一念这个呆头呆脑的也开窍了。”
“五师兄在船尾控船,我把灯拿去给他写。他在上面写了二师姐的名字,说借此给二师姐的灵魂引路——哦!他现在过来了。”
聂青盐用灵气驱动把船尾压住,来到船头和师父师兄弟们一起放灯。
“师父,三师兄坚持自己一个人放自己的孔明灯,我们先把师姐的灯放了吧。”
聂青盐撑开灯体,陆笑用长火柴点燃底部的蜡烛。
在陆笑期待的目光下,火焰加热使空气膨胀,灯体逐渐膨胀变轻。
聂青盐缓慢松开双手,写着聂寒酥名字的灯稳稳的升起,飞向天空。
陆笑问:“师父,二师姐真的会跟着灯一起飞到天上去吗?”
流云能感受到面前的灯升空,默默地跟自己的弟子告别。
“应该会的吧?她是从天上下来的,说不定早就回天上去了。”
“啊?那等于不就白放了。”
“嗯……起码,你师兄放飞了一份思念。”
流云不想与小弟子聊这么沉重的话题,拉过自己的灯和陆笑说:“来来来,轮到我们了。”
流云和陆笑的灯在船头升起,变成天上的星星。
今晚的星星好漂亮,浩瀚的星河让人感叹宇宙之大,人之渺小。
与此同时,在船尾的独孤一念也将他的心愿随孔明灯送到天上。
愿上天能够听见他的愿望,保佑他心爱的女孩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流云坐在船头,迎面晚风吹拂,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洞萧声,如泣如诉,苍凉凄楚。
“廉贞那家伙,心里藏了这么多事啊。”
他轻笑一声,取出那一把短笛,与那箫声同奏。
笛声清亮悠远,其曲亦是委婉曲折,缠绵悱恻,但笛声慷慨中却见轻舟已过万重青山。
悠扬的笛声传到千机林的最高的楼上。
挽云听见,惊喜地对廉贞说:“阿爹,湖上有笛声应和。”
手持长箫的廉贞怔楞一下,低低地笑了。
“今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在思故人。”
秦歌听见笛声与箫声相和,顿时来了兴致。
“小念,聂青盐,我们也击节和歌吧!”
说着,他也不管另外两人如何反应,自顾自地唱起不知哪里学来的歌谣。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秦歌的歌声意外地铿锵有力,眉目间意气风发。
聂青盐看着秦歌,忽然地想起一首家乡的曲子,但只记得几句,于是只能反反复复唱好几遍。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日何日,与子同舟。”
秦歌把手垂至水面,忽然向独孤一念和聂青盐泼水。
独孤一念立刻反击,两人的泼水大战严重波及到了聂青盐,又引来了陆笑。于是这场泼水大战很快就发展成了四个人的规模。
箫声渐渐消失在风里,笛声也停了下来。
歌声被几个年轻人打闹的欢声笑语取代。
闹累了,小一点的困了相互枕着倚着在船上睡着了。
秦歌找流云喝酒,喝得大醉,也倒在船上。
流云迈步跨过过倒下的秦歌,把最小的陆笑抱进船篷里。
春夜寒凉,流云脱了外衫给陆笑盖住小肚子。
夜也静下来,星光睡在水波的摇篮里,许给星星的愿望倒映在梦里。
如此,今夜入睡的人就能够梦见思念的人的人。
小船摇晃一下,有人落在船上。
流云闻声不紧不慢地将陆笑的头枕在秦歌胸口,才回头对来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裁云剑悄声把主人载起,飞到了离船远一点的地方。
流云立在剑上,头微微低下来等他的大弟子过来。
来人正是楚无锋,他心领神会操纵着秋水剑来到流云身边。
流云知道自己的大弟子一早就在远处看着,终于是来了。
“现在才过来,不想见青盐?”
楚无锋眉头皱紧,好久才说了句:“不敢见。”
“你并非愧对青盐,你只是想不到如何见。你来了,但是在边上纠结于完美地达成所有目的。”
楚无锋是流云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性格上最像青年流云的一个。
“对不起,师父。我……”
“你性格如此,又何必自责冷酷。但冷酷可以,无情不行。”
流云知道楚无锋一直保持着低头道歉的姿势,伸手把他扶起来。
“剑崖是你的家,师父永远是你的依靠。记得,你累了可以回家。”
流云带楚无锋落回船上,翻出一盏孔明灯递给楚无锋。
“喏,给你留的。我先带这几个小子回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器墟的船可以用灵气驱动,流云对灵气的操控与聂青盐相比是另一个境界。
他一袭黑衣,蒙眼抱剑于船头,也可操纵小船。
不过他没有让船开得很快,毕竟这微凉的徐徐晚风可是非常珍贵的。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楚无锋留在湖心,想了很久,在灯上写了几个字。
他写到一半,终是写不下去,将这灯烧掉了。
他向上天祈求过,但他心愿从未实现。
一个红色的印记在火光中闪了闪,在楚无锋面前出现。
沙哑的女生从印记里面传来。
“钩吻,怎么突然联系我,这是你想我了吗?”
楚无锋沉郁的眼睛在灼灼火光中,明明灭灭。
“今天早上流云回到玄霄宗却不见踪迹,很大可能是七个守阵齐聚讨论加强封印的计划。”
火焰要烧到楚无锋的手了,可他似乎毫无知觉。
“曼陀罗,以你的能力,找找今天早上各位尊者的动向应该不难吧?”
“不错的消息,我会去看看的,回见。”
从语气里可以听出曼陀罗很满意这个发现。红色的印记滴流滴流转起来,消散在空气中。
楚无锋看着剑崖的方向,看了很久。
“师父,你错了。我确实是不敢,确实是愧疚。怕多看一眼就会动摇,日日夜夜都在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