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

    万幸丹红眼明手快拦了一把,否则刘三他娘这一扑,铁定要把老太太撞倒。

    被拦下的妇人虽然哭天抢地的,眼神却觑着刘珠的拐棍。

    她从丹红的态度里断定老太太只是个纸扎的老虎。

    于是妇人哭诉道:“大姐,王槊不在,咱们三儿日日孝敬在你身前。他就是真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事情,都是一家人,也不会在外边乱说,你何苦纵你这心黑的儿媳妇诬陷我们三儿?那大牢是人能待的地方吗?你这是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丹红无父无母,和王槊突然成亲,这不过几个月,王槊就出远门,独留她一个在家。

    偏偏她还不是安分在家伺候婆母的人。

    谣言都传到邻近的几个村上。

    妇人就不信刘珠不介意这些事!

    可她话音落下,刘珠还偏就面不改色,只板着张脸道:“三儿做了什么事,他自己清楚。人是被官衙带走的,咱们这儿谁有那本事使唤得动衙门老爷,大可站出来说说是什么样的能耐。”

    没人有这个能耐。

    刘三被抓也有些时候,官府那边的衙役给他家里人透了风,说他是勾结鞑子,还将刘三家里的毡子、柴刀收走,又打刘三屋里搜到两枚制式奇怪的银锭子,绝非官府铸造。

    不论是私铸,还是从鞑子那得到的,都是死路一条。

    妇人早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她断不能大义灭亲,就这么放自己唯一的儿子上走死路。

    思来想去,也就王槊家或许有法子救刘三。

    但绝不能承认刘三被抓的实情

    这可是受万人唾弃的事。

    好在除了官府的人,也就他们家里人知道确凿的讯息,只要将这件事咬死是诬陷,求老太太帮帮忙,说不准就有转机。

    她那儿子不是打鞑子出名的吗?

    要叫人钉死刘三通敌的罪名,都是一家人,她儿子的前途也得毁。

    那伙鞑子被赶跑时,丹红、王槊、刘三当时全在,只要丹红出面证明刘三没有通敌,只要老太太为了家里人,让丹红出面……

    已经审出来的口供什么,那不都是衙门屈打成招吗?

    妇人魔怔了一般持着这样的念头。

    她哭着,车轱辘话来回倒腾,竭力要将王家与他们绑到一块,其他话全然不听。

    刘珠叹了口气,眼皮子垂下来,板着脸困倦又无情地说:“兄弟媳妇,你有没有问过你家三儿,他大姑脑门子上的伤从哪儿来的?”

    妇人像被掐住脖子般哑了一瞬。

    只是她很快恢复过来,照旧充耳不闻地哭诉。

    刘珠从她躲闪的态度里明白了什么,她抬起眼皮,混沌的瞳子此时乍然迸发出慑人的寒光:“有些事儿,我这个做大姑的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别逼我把事情嚷嚷出来。到时候王槊回来得跟你家拼命。”

    她能一个人将王槊拉扯大,绝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角色。

    妇人一噎,心里那个隐隐的猜测落地,更是绝望。

    可她不能放手。

    她的三个孩子,头两个没来由病一场就没了,第三个捧在手心里养到这么大,眼见着要娶媳妇,她要是放手,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

    在空前的无望中,妇人脑海中猛地划过一道念头——

    怎么——她怎么就没摔死呢?

    她要是摔死了,这件事仅有天知地知,还能拿什么威胁三儿?

    她要是摔死了,整个王家只剩下丹红这个晚辈,他们作为舅家,还不好拿捏一个刚嫁进来的孤女吗?

    执拗的恶念从心底迸发,如野草疯长。

    妇人猛地大叫一声,便抓着拦她的丹红扭打起来,身形七倒八歪,像是受了刺激而癫狂。

    环绕周围的仆从上前阻拦。

    附近看热闹的邻舍也纷纷往里凑,抻个脑袋瞧。

    一时间乱糟糟人挤人七嘴八舌什么都听不清。

    “嗵——”

    拐棍落地声却压过所有嘈杂,让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齐齐噤声。

    “老太太!老太太!”

    人像一根羽毛似的,轻飘飘倒下,没有一点儿声音。

    吵吵嚷嚷的妇人这时却似丢了魂,怔怔地盯着昏倒在地的刘老太太。

    丹红一把推开她,挣出她的纠缠,扑到老太太身前。

    她就这么直愣愣摔在地上,周围一圈围观的邻舍立刻后退,怕她发疯,也怕她摔出毛病讹上他们。

    两边的仆从却不怵,趁此机会上前反剪她的双臂,将她牢牢控制起来。

    妇人这时候才如梦初醒,又大喊大叫着挣扎。

    “把她押到衙门去!”丹红扭头吼道。

    “住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出一道雄厚的声音。

    男人推开身前的邻里乡亲,拿袖子抹着头上不存在的汗,冲丹红赔笑道:“好甥媳儿,你舅母糊涂了,你别和她计较。”

    丹红没见过这个男人,也知道他究竟是谁。

    可惜刘老太太现在晕倒在地,没能与阔别二十年的弟弟见上一面。

    丹红与一名仆从协力扶起老太太,她示意仆从将刘珠送回屋里,自己转身看向这位躲在人群里不知看了多久的“舅舅”。

    “你舅母只是一时情急,不小心冲撞到大姐。都是一家人,甥媳你多体谅体谅。”男人微微弓着身,看上去很是诚恳与抱歉。

    妇人此时也安静下来,仿佛正配合着丈夫的步调。

    “一家人?不敢当。”丹红冷着脸,“私闯民宅,辱骂毁斗,依照律法至少杖十,咱们还是衙门见吧。”

    男人赶紧上前拦住架着妻子的仆从。

    “哎、甥媳!甥媳!”男人见丹红头也不回,又朝屋里喊,“大姐!大姐!你快出来瞅瞅!你这好儿媳要使刁奴押弟媳到衙门,哪有这样的道理?”

    丹红怒不可遏,抄起柴垛上插着的柴刀便冲向男人。

    “夫人、夫人!”仆从见状赶紧阻拦,“为这种人动气不值当啊!”

    男人瞧见她拿刀了,便往妻子身侧一躲。

    丹红拎刀而立,重重呼吸数次,压下心头的火气,随后将柴刀劈进垛子里,咬牙说:“送他们一家去牢里团聚。”

    “混账东西!”男人目眦怒视,骂道,“你一个晚辈媳妇,怎么敢这般对你舅舅!”

    妇人也唱和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凭什么送我们两口子进牢?你果真是能耐,不知傍上城里哪个老爷,竟是想关谁就关谁,连亲舅也不顾。可怜我的三儿,也不知究竟瞧见了什么,被你害进牢去!”

    “是吗?”丹红冷笑出声。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打从老太太开口,就肯定刘三是害刘珠磕破脑袋,摔昏过去的。

    丹红可不姓刘,没那些血缘亲戚的顾及。

    她阴沉沉地说:“我可没有个私通敌寇,谋杀姑母的表弟。”

    此话落地,周遭一片哗然。

    大家对这个惊天秘密议论纷纷,不住拿眼觑着那被仆从架起来的两个人。

    “你、你胡说八道!”男人虽这般说,但眼神游离,显然心虚不已。

    “是不是胡说,到衙门见真章吧。”丹红冷冷地说,“滚。”

    在这二人无力的狡辩声中,聚拢的人群也各自携带着这个“大消息”四散而去。

    只有零星几个老太太往日的朋友留在原处,担心地询问刘珠身体情况。

    丹红勉强笑了下,捡几句宽慰的话送走这些邻居。

    夜色渐深。

    刘珠却一直没醒过来。

    丹红全然没有困意,就这样守在老太太床前。

    是以,当老太太的眼皮一动,她立刻便注意到,俯身轻唤:“伯母?”

    刘珠费劲地睁开眼,问丹红:“王田呢?”

    声音又轻又含糊,丹红没听清:“谁?”

    “王槊他爹。”刘珠眼珠子缓缓挪着,似在逡巡寻找“我刚还瞧见他在窗户那儿呢。”

    丹红转身看向窗子,印着一片空白的夜色。

    以刘珠现在躺着的角度,压根看不到窗户,更别提瞧见窗外站着谁。

    她忍住泪,笑着说:“您瞧错了。”

    刘珠摇头:“他是来接我的。”

    丹红说不出话,只能安静地听刘珠絮叨着:“他还是那样健壮,我却老了……”

    她奋力偏头,看着丹红道:“红啊,我实在是撑不住,等不下去了……”

    丹红眼中含泪。

    她顿了好久,才压下哽咽,轻声道:“那就不撑了,老太太,咱们不等了。”

    刘珠闻言笑起来。

    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轻声呢喃:“不等了、不等了……”

    声音沉下去,和微弱的呼吸交缠着,随油灯上那缕细烟晃晃悠悠地散于天地间。

    .

    “犯人前日便已招供。”衙役在前带路,“只是嘴巴臭,成日里骂人,不堪入耳。”

    不等丹红开口,她已然听见里边传来破口大骂的动静:“遭瘟的王槊!就坏我好事!他有什么能耐?一个没爹的杂种,都叫我学学他,学他什么?既要学他,先叫我爹死在外头去!”

    丹红脚步一顿,没再继续往前走,只轻声道:“人头畜鸣,不足挂齿。”

    “李公子今日在衙门?”

    “是,李公子同咱们老爷交代些事情,现下正在堂中,夫人可要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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