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憋着一肚子火气在书房见了萧铣。
萧铣不慌不忙,扔出一个重磅消息。“方才传来消息,育婴堂救下来的孩童一下死了四个。”
此话一出,房玄龄愣在原地,火气也消了,诧异问道:“好端端的,何故人就没了?”
“仵作判断,是时疫。”
“那几个孩子是从上谷来的。跟着父母走到罗川,坚持不住被送往育婴堂。”
“上谷早就出现了暴乱,百姓四下逃离,经过的地方无数,谁也不知道在哪染得病。我已下令封锁整个育婴堂,但,毕竟是时疫,不能保证这个病就此被掐断了。”
时疫可是传染的。
房玄龄听得脑袋都大了,万万没想到,罗川自己寒灾没出毛病,从外面带回疫病了。
脑海中蓦然浮现起卢沅芷的模样,加上今天见卢沅芷,确实脸白得过分。他心底一慌,半晌说不出话。
萧铣继续道:“现下人心惶惶,必须下令严查罗川所有人,包括官舍,以及流民。一旦发病,顷刻隔离出去。”
这是最合时宜的做法,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房玄龄却是脸一黑,转过头,目光直视萧铣。“你知道官舍如今是谁病了吗?”
萧铣点点头。“自然。卢娘子身份高贵,就在官舍单独开辟一个位置吧。”
房玄龄站起身,怒不可遏:“她不可能感染时疫,她没有进过育婴堂。”
“房玄龄,不要自欺欺人,她为了帮你,去了育婴堂。如今非关不可!安定人心更重要。”
房玄龄顿时炸了,起身一把拎起萧铣的前襟。“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最清楚。”
先是挑拨李世民和王家的矛盾,借此将徐良平幼子转移,拉拢徐良平咬死不吐口,将金矿的秘密死守住。
后故意透露贺家弱点,拿到县令位置。趁着乡绅洗牌,安插自己人,稳稳把控住罗川。
萧铣早就完成了他来罗川的任务。
调查出时疫后,刀锋攥紧手中刀,横身于萧铣面前。“罗川现在有时疫,你不能待在这里。”
萧铣摇摇头。“不,正因为有时疫,才是我唯一能带走她的机会。”
刀锋想起那只拦匕首的手,神色纠结。但,还是毅然决然挡在萧铣面前。
因为大业需要萧铣。就算是金矿,也不足以让萧铣折在这里,更别说卢沅芷了。
而且,现在得罪卢家,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们必须离开。”
可惜,刀锋做不了萧铣的主。
萧铣扒拉不开刀锋,便自己拐弯走开。“我现在去找房玄龄。你替我带话给李四娘,到她帮我传话的时候了。”
就像萧铣扒拉不开刀锋一样,他现在也拽不掉房玄龄勒他的手。
房玄龄明显气急,一手掐住他的脖颈,手上劲力越来越大。萧铣甚至能摸到那根根爆起的青筋。任凭他如何奋力呼吸,只能得到一点稀薄的空气。
他的肺部开始抗议,隐隐有了灼烧感。视线变暗,身体下沉。
房玄龄是真的想杀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萧铣连忙开口自救。“李世民…不在…你…杀害朝廷命官…可走不出罗川。”
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一句话说得微弱,断断续续。
萧铣眼前发黑,不知过去了多久,好似都产生幻觉了。在黑暗完全吞噬他的前一秒,房玄龄陡然松手。
大量新鲜空气涌进肺部,脖颈浮现出一个红到发紫的手印,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灼烧感的疼痛,他任由自己瘫软在地上。
听到房玄龄说:“我会安排人在官舍单独开辟一个区域。”
萧铣想笑,但此刻,他笑不出声。
真好。
他可以再见到清娘了。
而卢沅芷,几乎是与房玄龄同时听说了时疫的事。
官舍上下流言蔓延,人人惊恐不安。
她轻咳两声,想起自己生病的事,情不自禁笑出声。
按理说她应是慌乱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时疫肯定要把发病的人都控制起来。
可卢沅芷真没多少担心。
许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她并不觉得很严重,再就是她相信,以自己的身份不会受苛待。
成婚时日短,她尚且感受不到‘范阳卢氏’这四个字的含金量。但近期见房玄龄气成哑巴都没拿她怎么样。她好像有点理解这个姓氏的意义了。
是真的可以压制夫家,不敢对她做什么。
所以,卢沅芷做的第一件事是——让人把小篆放出来,并且明确表示,鱼儿养病期间,不允许任何人以时疫之名苛待。
见小楷在她身边伺候精神紧绷,索性将人打发出去,独自坐在屋内等人。
等将她请去隔离的人。
窗棂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窗外灯笼也跟着晃动。斑驳的月光顺着影子照进来,层层叠叠,摇落了一地星辉。
来的人是房玄龄。
他带来大量官舍熬煮的防疫汤药,分发给众人。就地将这个位置圈起来,宽进严出。
众人一片忙碌中,房玄龄脚步踌躇,几次要离开,最终还是站回来,在窗边问一句。“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可要请大夫来?”
卢沅芷闻言起身,面向窗边淡淡一笑。
她没有走近,与房玄龄保持着安全距离。举袖轻遮面,柔声道:“我无事,不必劳烦大夫再跑一趟。郎君要处理时疫,还请保重自身。”
明明有着最高贵的身份,却永远都那么善解人意。
房玄龄攥了攥拳,准备好讲道理的话一句都没用上。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温和。“那你好好休息。”
“多谢郎君关心。”
时疫愈演愈烈,病症异常凶猛。它可能好几天不发作,一旦发作便会起不来身。喉咙肿痛,高热咳嗽。罗川所有大夫都被征集起来,用了药,施了针,熏了艾,偏偏症状不见好转。
房玄龄急得嘴角起泡,却束手无策。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伺候李四娘的人又病了。
李四娘当初可是受了重伤,要是染上时疫,后果想都不用想。
生病的人当场被拉走,拖去城中隔离的集合点。房玄龄亲自带人上上下下将屋子全部处理一遍,并且找来卢家带的大夫。
此人名唤卢淮,是目前罗川医术最好的大夫。已经六十岁高龄,最近转得跟独乐(陀螺)似的,一把老骨头委实经不起折腾。赶来时气都喘不匀,脸上蒙着纱布,缓了好久才搭脉问询。
李四娘年纪小,又是习武之人,身体早已逐渐好转。至于这次的时疫,实在太会潜伏,卢淮一时摸不出脉象,不敢确定。
走出房门,房玄龄戴着面罩等在外头,关切地问:“怎么样?情况如何?”
卢淮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敢确定,但目前没有发病的趋势。”
房玄龄也知道这次疾病的特点,不好多说什么。
只李四娘现在不确定是否染病,要不要隔离起来是个重要问题。外面的隔离点去了就是九死一生。官舍内又只有卢沅芷这一处地方。
卢沅芷这么多天病情都没加重,房玄龄私心觉得卢沅芷只是普通高热,并不想挪一个可能有病症的人过去。
“那,李四娘现在是否可以挪动?”
“伤口都结痂了,脏腑需要慢慢调养,只要不激烈是可以挪动的。”
房玄龄抿紧唇瓣,先封了李四娘的院子。思考不挪动,在官舍中辟出第二块隔离地的可行性。
不过世间万事往往出其不意。
在他没决定好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喉咙不大舒服。
当晚,房玄龄拒绝任何人进房伺候,第二天果然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