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间光线昏暗,人的五官被模糊的只剩轮廓,唯有她的一双眼,亮亮的,叫他视线旁挪。

    荀涣挑眉,他想说他可以直接给钱的,不用扯些有的没的哄他。

    想要拆穿的心,却在小乞丐煞有其事的样子中,生生止住。

    荀滦脑子里浮现出她昨天骂人时,自己畅快的心情。

    他是有难解之事。

    可怎样也轮不到说与她听。

    再者……

    自己如今都是这幅样子,有几个人还能比她更有难解之事呢!

    她若真有解难解之事的本领,为何不先让自己混个肚饱?

    想到此处,荀涣竟然觉得很好笑。

    不该这样,这样不好。

    不过……

    “解疑解惑就不必了,既然你这么能说,想来骂人的功夫当是不错,帮我骂上两句如何?”

    “若是骂得好,今天你是赶不上了,就算用我这马车送你,你也赶不上,寺庙早已关门。”

    “到时先跟我们回去,若是真想去寺庙,等我闲了,我亲自送你过去。”

    小乞丐天真了,那天华寺又不是救济所,很多富贵人家都不一定能在里面清修,她一个小女子,又怎能想去就去,真到那里,能施舍一顿斋饭已是不易。

    届时,她若被撵出来,又当如何自处?

    郑慧慧确实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关于寺庙的印象,基本上都是从影视中来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惨,她又有心出家。

    出家人会帮助她的,郑慧慧想。

    当然,这位公子说的也有道理,甚至算得上是十分妥帖。

    郑慧慧就开口问他要骂谁,“你想要骂谁?是因为什么事情?”

    郑慧慧能说,但也不怎么会骂人——是指开口成脏的那种,所以针对性得更强才行。

    而且,她自认为自己做的树洞生意,应该不是现在这样,不过她现在有求于人,也没得讨价还价的权利。

    还有就是…帮当事人骂上两句,谁又能说得出有什么问题呢!

    郑慧慧如是想。

    “骂一条狗。”

    “狗?”

    “这条狗咬过公子?”

    “嗯,你骂吧。”

    郑慧慧就暗自叹气,这位公子的诉求是让她骂一条狗。

    一条咬了他的狗。

    这要她怎么骂呢?

    心里建设做得再好,郑慧慧此时也很为难,到了口的话怎么样也张不开嘴说,她要怎么骂呢。

    等了几瞬,雇主没有开口催促,身为卖方,郑慧慧已自觉表现不好,于是她终于张口了,带着三分慌张两分故作老道两分羞涩两分心虚一分无措地,对着空气小声骂道:“你这条不长眼的狗!”

    为什么会这么尴尬呢?

    话一出口,郑慧慧感到整个人的脑袋都跟炸了一样,她的脸肯定红透了。

    还好夜色已晚。

    此时她也发现自己的另一面:其实自己脸皮还是很薄的。

    漆黑的夜色能隐藏住她的脸色,却无法阻隔低低的笑声,随着风声传到耳中。

    似若实质的目光传来,荀涣清咳一声,他不该如此的。

    “够了,你让我笑了,说明你骂的很好,我已经解气了,上马车,我们带你进城。”

    郑慧慧不想跟他们走。

    大晚上的,她信不过他们。

    按照此人说法,其实比她自己当然要靠谱多了,但她又不认识这两个人,之前上马车也没有经过她同意。

    这个时候,跟他们一块进城,谁知道他们说话算不算话,要是带她进城后,就不管她了,那她下次还能不能跟今天这样顺利出城?

    如果不能,她靠什么生存?

    如果真的兑现承诺,她又何德何能?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郑慧慧不信他们。

    “不用再麻烦公子了,公子若真满意,看着给点银钱就好了。”

    荀涣听出来言外之意,倒也不再多说,喊过赵越,长腿迈上马车时,让赵越把身上的防身短刀留下来。

    “城外夜间歹人甚多,姑娘小心。”

    手中被塞进来的短刀沉重冰冷,马车在夜幕中缓缓启程,郑慧慧好像看见一扇大门正在关上,门的那边是驾车而去的两人,门的这边,是弱小无助,随时要防范着坏人的她自己。

    马车没有丝毫停留之意,手上的银钱此刻也变得沉重。

    若人家真是好心,自己不听,人家也就不再多管了。

    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无论怎样,好像都有危险。

    须臾之间,郑慧慧作出决定——她选择方才已经接触过的二人。

    即已下了决心,便无需再纠结墨迹,郑慧慧扯着嗓子大喊:“公子等等,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带小女子进城吧。”

    滴水未进的嗓子粗糙地划过夜空,马车本就有意放缓,人在后面喊得凄厉,似乎还在往这边跑着,声音抖啊抖的,荀涣开口:“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郑慧慧更快速地跑过去,到了近前,那个叫赵越的看见她,笑着开口:“姑娘进去吧,我家公子在里面等着呢。”

    ……

    这是什么话!

    眼下没有什么讲价还价余地的郑慧慧也不能揪着话里的漏洞不松手,她说着“那就谢谢你家公子,也谢谢你了”,而后费劲爬上马车。

    车内比之前更黑了。

    男子身量高大,即便光线模糊,郑慧慧也能看到他笔直宽阔的肩背,这让她又多了一丝放松。

    这样的人,该不屑她的。

    要担心也是他们担心——担心自己这个小乞丐缠上他们才对。

    郑慧慧不想和他面对面,于是做到另一侧的边上。

    想着自己刚才被人笑了,又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确实很差劲,她也想再在这人面前挽回一点自己的专业形象,同时也借由此人锻炼一下,总不能还没开始就败北吧。

    她不认输。

    于是郑慧慧以一种及其诚恳的语气开口:“多谢公子好心,方才是我糊涂了,没有经验,感谢公子宽容,不若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帮你骂一骂那条狗。”

    荀涣便开口:“你骂吧。”

    郑慧慧:……

    他如此干脆,郑慧慧也是愣了一下,她以为这人会拒绝呢。

    罢了,想来也是对自己方才太不满意了,手心里的银块已被暖热,郑慧慧不打算还回去,她绞尽脑汁,试图再更进一步了解甲方的需求。

    “公子可否说说,当时那狗为何会咬公子?”

    “公子见谅,我知道原因才能更好对症下药。”

    她言语间颇为小心谨慎,生怕得罪自己,荀涣就不忍心让她为难。

    自己还真是个“好人”呢。

    “一日我在路边闲逛赏花,正看得入迷,忽然不知从那里跑出来一条大黑狗,那狗比我膝盖还要高,猛地一下就从我眼前蹿过去了。”

    “不瞒你说,我当时确实被吓到了,那狗主人分明在前面看到了,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因着要面子,并未对那狗主人表示不满,如今想来,却是不该——”

    “分明是那人没看好自己的狗,吓到了我,过后又冷眼以待,我为何不去同他论上一论呢!”

    荀涣说的都是真心话,或许是黑夜看不见彼此,他自在很多,也抛去什么身份教养——那日,他确实被吓到,也确实生气了。

    赵越要上前同那人理论,被他阻止——君子不该肚量狭小,他只是被吓了一吓,并无大碍。

    可他真是生气!

    如今小乞丐有求于他,拿嘴皮子功夫跟他交换,荀涣便想起了这事,他想着让这人像昨日跟那两位姑娘叫嚷那样,帮他说上自己说不出口的话,以解此事对自己的不满。

    可他没想到小乞丐也不是时时都能像昨日那般,听她骂出口的那句话,荀涣就觉着,这人和自己其实也差不多,昨日他见到的那面,似乎只是个幻觉。

    如今她又不依不饶,明明就不是能做这事的人,偏偏还如此执着。

    荀涣愿意和她说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因为他们是两个差别太大的人,说了也没关系,她不认识自己,也没见过自己的面,过了今日,她若真想去寺庙,改天让赵越送她出城便是。

    此后再无干系了。

    说了又能怎样呢。

    郑慧慧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专心听着,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像一个刚出社会去面试的懵懂小大人。

    面试官明明温声细语,她却丝毫不敢大意,想着自己怎样的表现,才能让对方满意。

    “该骂的是狗主人,狗主人既然养了狗,便该看顾好狗,没有看好大狗,便是狗主人的不是!”

    “那狗主人知道公子你被吓到,过来道歉是应做之事。”

    “可是公子,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狗主人知道你被吓到,其实也很心虚,但你没有去追究,他出于要面子的心理,便也就装作无事发生了。”

    “若是公子你当场找他讨要个说法,他说不定就会向公子你赔不是呢!”

    “所以公子,其实有时候不必顾忌那么多。”

    “你若觉得不舒服,当场说出来便是。”

    “不然人家就会以为你没事,也就不把你当回事了。”

    郑慧慧确实骂不出难听的话,于是她只能说很多话,希望自己有那句话能说中这位公子的心,让他对自己印象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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