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所感,祝云容心脏近乎停跳,屏着息接起。
“喂。”半秒后,电话另一头传出邹以珩那把熟悉的嗓音。
“到家了么?我这边刚刚有点事,现在就去找你。手机摔了一下,又进水,得拿去恢复数据,暂时别打给我……”
话没说完,突然听见她那头传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如一只利爪攫住心脏猛地收紧,邹以珩瞬间就沉默下来。
“在哪儿呢?”半晌后他问,声音发哑。
祝云容不吱声。
周围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夹杂取号和拿药的电子播报声。
“请A08号患者至三号窗口取药……”
一道声音透过听筒,与现实中的重合。
“在医院么?”
没有人回答。
邹以珩挂断电话,跟医院前台道了声谢,环视一圈后,进了角落的楼梯间。
医院设有电梯,很少有人走这边,邹以珩拉开铁门,果然见祝云容沿墙壁滑坐在地,漂亮的脑袋抵在曲起的膝盖,手机随手丢在一边,正哭得专心。
他进来时,她警惕抬头看了一眼,见不是别人,放下心来又接着哭。
邹以珩看着她,心脏发软,他轻轻发出一声长叹,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摸摸她的头。
“对不起。”
祝云容抬眼,眼睫湿润,盯着他看了两秒,旋即张开双臂,搂着他脖颈狠狠抱住。
“和好吧。”她说。
她吐息温热,邹以珩眼眶也跟着一热。
“好,和好,”他的手往下,一下下顺她的脊背,“没事了,对不起,以后再有类似情况,我会更早给你打电话。”
说起来,今晚确实挺险。
车开到一半,隔壁车道的大货车突然爆胎,那车大概有点超载,掌握不好平衡,整个车身一下子朝他这边倾过来。
邹以珩反应很快,也好在前边没车,猛踩一脚油门蹿出大半个车身,但车屁股还是被货车撞到,车身斜着打了个滑。
眼见车头要沿惯性回旋撞回去,他往右用力打了下方向盘,副驾驶位置受力,狠狠掼在路边一棵老树。
角度刁钻,他也够走运,副驾那边车头近乎撞碎,他倒没什么事,就是手机穿过副驾碎掉的车窗往外甩飞,摔在水坑里不成样了。
安全带勒得他浑身疼,邹以珩龇牙缓了半天,忍着疼下车去看后边货车上的人,先捞起手机给祝云容打了个电话,可惜打到一半,饱经沧桑的手机就歇菜了。
他自以为把情况交代完了,殊不知她并没听清。
货车上的大哥情况很不好,邹以珩连同其他两个路过的车主合力,才把人拽出来。拽人时候光顾着使劲,把人送上救护车才觉出左小臂刺痛异常,垂眼一看,竟是被碎裂的货车车身划了道挺长挺深的口子,他便也坐上救护车,一块到医院缝了几针……
得益于手上这点不方便,祝云容当晚就收拾了几套换洗衣物住进他家。
怎么不算因祸得福呢?
反正总的来说,邹以珩挺高兴的。
两人都淋了雨,一进家门祝云容先洗了个澡,出来后看着他裹绷带的手开始犯难。
“你怎么洗?”
“你搜搜?”
祝云容就从网上查:“让裹医用防水敷料,或者保鲜膜多缠几层。”
“没有女朋友帮着擦身的选项?”邹以珩就逗她。
“你那是言情小说的选项。”
邹以珩就笑,笑完说:“防水敷料医生给我了,我一会儿简单冲一个,去去寒。”
他手上的伤不轻,裹敷料之前,祝云容轻轻揭开纱布看了眼,缝了十二针,就快赶上当年她那肩膀了。
“疼吧?”
“不疼,麻药还没过。”
“你这估计要留疤。”
“留呗~”邹以珩笑笑。
“留个疤你这么高兴干嘛?”
车和手机都坏了,手上还添这么长一道伤,搁谁不觉得晦气?
祝云容觉得他今天癫癫的,有事没事龇着个白牙傻乐,让心疼他的她看起来像个傻逼。
“留了疤,我就也去纹身,纹朵玫瑰花,跟你情侣款。”他还挺得意的。
“哦。”祝云容皮笑肉不笑,“你可真浪漫哦。”
“嗯哼~”他一边得意,一边满足地喟叹,“没想到啊,我也有今天~”
防水敷料裹完,他起身去洗澡,进浴室前又低头亲她一下。
“这回过来,就别再走了。”
祝云容对他生死存亡之后还嘻嘻哈哈的表现很不满意,板着脸不吭气。
他就又亲她。
她就躲,他还追着亲。
祝云容被缠得没法子,不想跟伤患计较,终于嗯了声。
邹以珩显然更得意了。
他在里边洗着澡,祝云容在门外都听见哗哗水流声里,他又唱起那首情歌王。
祝云容翻个白眼,然后点开录音给他录了下来。
苍天饶过谁。
很快,邹以珩就笑不出来了。
半夜,缝针时候的麻药过劲,伤口细细密密泛起疼意,逐息逐秒愈渐浓郁。
邹以珩近三十年顺风顺水,没什么受皮肉苦的经验,这一晚,直疼得他辗转反侧。
他皱紧眉,咬着牙低低吸气,没敢吭声,怕动静闹大把祝云容吵醒。
但没多久,她还是来了。
房门轻轻一响,邹以珩拼尽毕生演技开始装睡。
就听她轻手轻脚地越走越近,然后,一只手伸到他前额,摸了满手湿汗。
“吃止疼片么?”
邹以珩也不装了,抿着嘴长长哼哼一声:“先不了,医生说扛不住再吃。”
“你还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
“还有心思说着玩,看来你确实还行。”
邹以珩:“。”
“我翻身吵到你了?”
床很大,邹以珩往里挪,给她腾出半边空位。
祝云容没跟他推辞,直接躺上去,腰上很快一热,邹以珩没受伤的那只手揽上来。
“没,隔音挺好的。”她动了动脑袋,调整到一个舒适的躺姿。
“那怎么过来了?”
“就猜你会疼得睡不着。”
“为什么?”
祝云容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但念在他现在难受,她还是好脾气地哄着他答:“因为你缝针了呗。”
“你怎么知道缝针会睡不着?我以前就不知道。”邹以珩说着,低头去吻她右肩的疤,“是因为你那时候也这么疼过么?”
祝云容心脏一缩,一股很奇异的热流在其间涌动。
她被命中了。
“怎么扯到我身上?”
她实在不喜欢提这些,有点回避。
一朵花,漂漂亮亮绽放就够了,没必要告诉别人,在漂亮之前,她曾经历过什么。
“我想知道。”顺着她肩膀,他又吻上她纤长的脖颈,“你的什么我都想知道。”
“哦。”
祝云容不自在地顿了顿,终究选择跟他说,这些话她跟厉风凭都没有说过。
“是很疼,祝华涵图省钱,没给我买止疼药,家里隔音也不好,我不敢出声,怕吵醒他,疼得咬了一宿被角。”
邹以珩的吻落得慢了,从他呼吸的节律,她能感受出他在难过。
“但疼了几天,也就慢慢好了,伤口总不会一直不愈合。结痂的时候,我还挺吃惊的,当时疼成那样,居然也就这么过去了。”
听她语气,是真觉得神奇。
邹以珩却还是难过。
过去的是疼痛,过不去的是当时心情。
祝云容说完,转个身面朝他,又摸了把他前额,依旧一手冷汗。
她就抱一抱他,安慰说:“忍过这两天就不太疼了,不会一直疼。而且你疼的时候,我会陪着你说话。”
“这么好啊?”
“嗯哼~”
“真的假的?”他居然不信。
“比你那6.5块腹肌还真。”
“那完了,前阵子失恋,无心锻炼,只剩六块了。”
“这……怎么还赖上失恋了呢?”祝云容就骄傲地说,“我前阵子也失恋,还啃完了半本专业书呢。”
邹以珩就闷闷地嗯了声:“我看你失恋失得挺春风得意的,要不是那天腆着脸给你打了个电话,我甚至以为你是真那么烦跟我在一起了。你都不知道,你说烦我的时候,那表情多生动,情绪多饱满。”
“你就瞎说吧。我不春风得意的时候,还能让别人看见么?你不也一样,在外面一天天人五人六的。”祝云容说着,也伸手去回抱他,“邹以珩,我可想你了,每一天,都特别特别想。”
“想我也没见你跟我说话。”
“你不懂,我们属死鸭子的人就是这样的,”祝云容又说,“再者,我也没见你跟我说啊。”
“你都说烦我了,我哪敢?”
“你不敢,那恶魔前任哪来的?”
“我忍不住了。”
这回祝云容没跟他呛,她轻轻嗯一声:“还得是你啊,小恶魔。”
所以说,爱真是需要点勇气。
战胜自身骄傲的勇气、迈出那一步的勇气、直面对方冷眼的勇气……
祝云容凑上去,又亲亲他:“还是你好。”
“你也好。”邹以珩浅浅啄一口她唇角。
她就摇头:“我有一点点不好。我不诚实,我说我烦你,我跟你说了谎话。”
“但我以后会克制、会改正。”她又说。
“没关系。”邹以珩帮她捋一捋散乱的碎发。
他睡觉不喜欢完全无光,房间只拉了层纱帘,暴雨已歇,月色明湛,从窗子透入,映亮祝云容含着水雾的眼。
“很有关系。今天……”她轻轻吸一口气,一颗泪沿眼角滑落,没入枕头,“我以为你出事了,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特别后悔,所以说,真不能什么话都乱说,万一运气差一点,就没澄清机会了。人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从小到大,我运气就一直不太好……”
“没关系,”邹以珩还是说,“等我们相处再久一点,我就能辨别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
“谁吵架时候是冷静的?谁还没口不择言过?不用总是对自己那么高的要求,你没有不好。”
祝云容吸吸鼻子,感动之余,又觉哭得有点丢人,抬手蹭蹭眼睛,就要转过身去背对他。
邹以珩拦着不让她转,她有点恼羞成怒地扒拉他,他就喊手疼,她不敢再动,阖着眼装死。
邹以珩不让她装,没受伤那只手去挠她肚子。
感伤氛围尽散,祝云容差点跳起来。
“你怎么突袭呢?”
“你错怪我,我这是给你按摩。”邹以珩望着她笑,“怎么样,不比你那足浴店技师差吧?”
祝云容懒得理他:“早知今日,当初我肯定不跟你透露我有痒痒肉。”
“晚了,已经知道了。”他又要挠她。
祝云容抓住他手,跟他理论:“你有点操守,哪个伤患像你这么能折腾的?”
“感动吧,”他还有脸说,“我可是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在坚持跟你闹。”
祝云容:“。”
她作势要走,又被他揽着腰从身后缠上来。
“所以……还是很高兴跟我在一起的,对吧?”话题又绕回刚才那茬。
“你再闹就不高兴了。”
“你肯定我一下,我就不闹了。”
“好,高兴。”
邹以珩就愉悦地亲了口她右脸。
“你快睡觉,养伤口需要注意休息。”祝云容催他。
“手疼,睡不着。”
“那我哄着你睡。”祝云容就说。
邹以珩来了兴致:“怎么哄?”
“给你唱首歌?”
“行,你唱。”邹以珩乐了。
“你闭着眼睛听。”
邹以珩顺从照做。
祝云容清清嗓子,拿出她精心准备的那首《红豆》。
“还没好好地感受……”
才唱一句,就听他闭着眼闷闷地笑。
祝云容一拳捶在他胸口。
他不敢笑了。
渐渐的,他觉得她虽不在调上,但胜在声音好听,当首全新的歌听也挺不错。
折腾这一天,他其实也很倦了,手臂依然疼得发麻,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过来后,竟可以忍下来。
不知唱到第几遍,他已沉沉睡过去。
听他呼吸均匀,祝云容又认真看一看他的脸,也满意地睡倒在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