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夜了,她到底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
“东家放心,大小姐已经脱离危险了,幸好掉下去的时候被挡了一下,有缓冲,否则恐怕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听见这话,乌云沧总算松了口气,他坐在床沿边上,垂眸看着仍旧在昏迷中的林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满眼的心疼。
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自己就要再次失去妹妹了。
殷曼香端着药碗进来时,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外头屋子的正中间,由桑拓打头,呼啦啦的跪了一大片人,没人敢动,就那样低头,静静地跪着。
“云沧,”殷曼香走进里间,她将手中的药碗放下,走到乌云沧身边,温声细雨的劝说,“桑拓几人跪了一夜了,你出去瞧瞧去。”
想到昨日林臻送到院中的场景,乌云沧眼神发狠,怒气腾升,叫他忍不住咳出声,怎么都止不住。
“咳咳咳……咳咳”乌云沧握拳挡住自己的嘴,起身走到旁边,生怕会扰了林臻休养,但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她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殷曼香连忙过去,抬手抚上他的后背,替他顺气,见乌云沧渐渐平静下来,这才继续道,“人活着就是万幸,我虽与林小姐没见过几次,但能看得出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桑拓他们领命行事,你该是知道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乌云沧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林臻,他闭了闭眼睛,缓缓呼出口气,道,“我没打算责罚他们,是我的错,明明已经确定她就是小臻儿,可还是同意她亲自去冒险。”
“你替我陪着她罢,”乌云沧牵住殷曼香的手,轻轻摩挲了下,声音也低了下去,“若有事唤一声,我就在外头。”
殷曼香点头,目送着乌云沧离开里间,不多时,若有似无的说话声从外头传来,她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回到床边。
外间,小厅。
乌云沧坐在上首,看着底下跪着的这大片人,一言不发,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任谁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紧张。
“先生,”桑拓微微直起身体,抬手抱拳在跟前,变拳为掌,两掌相对贴着低头俯身拜下去,道,“昨日是我守卫不利,才害得小姐遇险,请您责罚。”
其余人没说话,只跟着桑拓行礼跪地,等着乌云沧开口。
乌云沧瞧着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一众兄弟,并不打算对他们施以责罚,这本就是无法预料的事情,如今既然已经发生,就算罚他们再多,又能如何?
况且,殷曼香说得没错,他们只是在听命行事,恐怕林臻自己都没想到会遭受如此危险。
“行了,都起来罢。”底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谁也没动。
“怎么,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直到乌云沧再次出声,他们才一个接一个的起身。
乌云沧看着眼前这帮人,奔波了一夜,几人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泥巴露水沾了满身,脸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不成样子。
“桑拓留下,其他人先回去,有伤的就去治,别拖着。”
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想来大小姐应当没什么事情了,否则,按着乌云沧的脾性,又怎么会如此轻松揭过。
小厅里很快就只剩下乌云沧和桑拓,静悄悄的,十分安静。
桑拓瞟了眼后头的屏风,又慢慢收回视线,主动问道:“先生,小姐她……怎么样了?”
“没事,只是苏醒还要几天。”乌云沧说着,又看向桑拓,他眉眼冷淡,目光微沉,与林臻冷脸时有几分神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清楚。”
桑拓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当时林臻给自己打了撤退的手势,还没付诸行动,马匹就受了惊。
他眼睁睁的地看着林臻与邵钧骑着失控的马匹冲向山崖,还没等人反应,两人一马就已经消失在山崖尽头。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两方人乱作一团,却都不约而同地往山下跑,生怕晚了会找不着人。
也幸好底下人机灵,赶在冯景恒之前找到了林臻,只是,邵钧却不见了踪影。
桑拓不确定邵钧是不是被冯景恒的人带走了,但是对他们而言,林臻才是最重要的。
乌云沧听完桑拓转述的一切,许久没有说话,他抬眼就注意到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只问:“怎么,还有话要说?”
“先生,”桑拓再次行了一礼,这才继续说道,“要不要派人再去找找邵钧,我觉得他与小姐的关系不一般,若小姐醒来知道咱们没去找人,恐怕……”
乌云沧自然也知道邵钧对林臻的重要,否则,她又怎么会在得知邵钧失踪后,如此着急的去寻人?
而且,邵钧中了秘术,而对他施以秘术的人除了林臻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无论如何,这都关于部族秘密,又怎么能让人落入旁人手中?
而且这旁人,极有可能还是导致部族消失的罪魁祸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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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臻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她听到欢快的鼓乐声,还有诵读祈福的声音,她坐在最中间的高台上,眉眼弯弯,看着围着自己,不断载歌载舞的人群。
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响声,有唢呐声响起,带着鼓声一起,传遍寨子的每一个角落,好不热闹。
有少年朝着她跑过来,从身后变戏法一般的捧出一把鲜艳的花朵,扬着唇对她笑道:“妹妹,生辰快乐!”
林臻伸出手,还没触碰到那把花,赤眼夺目的红光闪过,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火海,整座寨子被火光吞没,哭声,呐喊声,呼救声,砸入耳中。
寨子毁了。
她起身跳下高台,提着裙摆冲入火海,却被人拦腰抱住,抱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祖父,“小臻儿听话,快走!”
“我不要!寨子着火了,我们得救人!”
“爹!娘!哥哥!”
可没人听她再说什么,连从小宠爱她的祖父也头一次没让她如愿,不管不顾地带着她离开了。
林臻眼睁睁地看着寨子成了废墟,火光中,不断有人逃离,也不断有人倒下,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耳边的声音渐渐停歇,直至嘈杂完全消失,林臻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爹娘,不是哥哥,也不是带她离开的祖父,是个从未见过的,年纪与哥哥相仿的少年郎。
对方相貌出众,气质斐然,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身上的衣衫却是有些破旧,袖口还沾了血。
林臻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在对方很快给她解了惑:“你伤到了嗓子,暂时不能说话,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臻伸手焦急的比划着,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寨子怎么样了,不知道爹娘,哥哥是否安好,
还有,祖父呢?带着她逃出来的祖父又在哪儿?
没等她听到少年的回答,眼前却已经阵阵发黑,她浑身发软,只觉得头疼欲裂,那片消失的火光再次浮现在眼前,嘈杂声涌入她的脑海里。
这一次,林臻听见了枪声。
再次清醒过来时,林臻正被人背在身上,她埋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手臂不由得紧了紧,她张嘴,试探着开口,嗓音极轻。
“牧徽哥哥?”
“嗯。”
“邵牧徽?”
“嗯。”
“邵钧?”
“嗯。”
林臻没再说话,她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记得眼前这个叫邵钧的哥哥是怎么出现的。
她的记忆里,除了冲天的火光就再也没有别的了,头越来越疼,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捶打着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是邵钧。
林臻抬头想要说话,枪声却抢先一步,射穿了邵钧的胸膛,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她睁大双眼,伸手按住伤口,想要止血,却听见他的安慰声:“别怕,我会一直在。”
……
林臻猛然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顶上的床幔,方才的梦境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有风吹过,扬起床幔,脸颊上的冰冷感让她慢慢回神,有些痒,林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原来是眼泪。
“醒了!”耳边响起一道惊喜的喊声,林臻扭头去看,是个年轻女子,她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不等她问,便听见对方回头吩咐道,“快些去找东家,小姐醒了!”
林臻动了动身子,被对方眼疾手快扶起来,又将枕头靠在她身后,“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是谁?这又是哪儿?”林臻嗓音嘶哑,她看了下四周的环境,确定这里不是梅花胡同。
“瞧我这脑子,我叫朱禧,这里是乌府,”朱禧笑着,用帕子沾了水,给林臻润了润唇,这才端着茶杯递到她嘴边,继续道,“您昏睡有七八天了,东家很快就来,别担心。”
乌府,那朱禧口中的东家应该就是乌云沧了。
林臻不由得想起梦里给自己变着法送花的少年,乌云沧就是那个少年,也是自己的同胞哥哥。
外头有动静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人“砰”的一下推开,林臻抬眼看过去,与乌云沧的视线撞在一处。
乌云沧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了,他伸手至半空,想要去碰林臻,可最终还是没动,只站在原地,轻声道:“你醒了,还有没有不舒服?”
见林臻半天回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乌云沧又扭头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殷曼香,语气焦急,又有些语无伦次:“曼香,你瞧……不是,辛冲呢,让他快来瞧瞧!”
“你先别急,我已经让人去找了。”殷曼香往前扶住乌云沧,出声安抚。
“哥哥。”林臻忽然开口,她静静地看着乌云沧的背影,嗓子依旧是嘶哑的,语调也很轻,若是离的有些远了,几乎就叫人听不清。
可乌云沧却听得一清二楚的,眼眶瞬间就跟着红了,他回头,有些不可置信,缓缓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林臻莞尔,她眨了眨眼睛,让所有一切都落到实处:“别来无恙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