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镇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起了作用,她眼神逐渐冷静下来,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她道:“师兄你要相信,我是在救你。”

    她紧闭双目,甩起两手死死抓着的剑,朝着宋轻舟的脖子挥去,不见一丝血液,只闻剑落地的声音,再一睁眼,她正靠在树下。

    眼前的场景模糊不清,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昆仑山的教服。

    “师兄?”

    她刚要起身,面前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叮嘱她道:“师妹旧伤未愈,暂时不要乱动。”

    那人这一凑近,谢云卿才看清原是江流。

    她顿时清醒过来,手上的伤口只是旧伤口,并无大碍,她环顾四周问道:“宋师兄呢?”

    江流道:“大师兄没事,这魅妖他最是讨厌,早便知道破解之法。”

    谢云卿云里雾里,连忙打断他道:“你说什么,大师兄知道破解之法?”

    “嗯。”

    “那……破解之法是什么?是……吗?”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江流思考片刻道:“对也不对,这幻境若要解除,需得中术者自刎才可醒来,其他强行之法都会让人的心神受损。”

    “自刎?那他杀呢?”

    “他杀自然不可。”

    谢云卿想到了方才耳边剑落地的声音,难道……

    这时,江流拍拍她肩膀道:“起来吧,他们应该也差不多结束了。”

    谢云卿还在发懵,只见章是平和黄宇正在河边将一纸人往河里扔,那纸人正是那日同她成亲的人。

    她微诧,还未开口,便见宋轻舟从她身后走来,他身上干净整洁,不见血迹,与谢云卿四目相对时,他微微点头,道:“辛苦师妹”。

    随即径直朝章是平和黄宇走过去。

    谢云卿没明白宋轻舟的话,拉住江流,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大师兄和章……是平哥哥互不对付啊。”

    江流道:“此行实际上并非巧合,而是大师兄与章公子的合谋。”

    “……你刚说什么?”

    合谋?

    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听完江流的话,她只觉得如坠冰窟,脚步一时虚浮,险些站不稳,看着河边相谈甚欢的两位,她咬紧了下唇,直到见了血也不曾松开。

    原来这魅妖一开始就是为了她而来。

    章家南下后,曾得罪了魅妖,魅妖记仇,将章家满门灭口,又从章家人的记忆里得知了身为未婚妻的谢云卿,恨屋及乌,便通过寄生再生的方式来到了谢家,正好碰上谢云卿回家。

    谢云卿迈着僵硬的脚步跟随江流走了过去,黄宇正好从林子里窜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黄色的锦袋,龇牙咧嘴地挥舞着手道:“果真擒到了!”

    江流拿了过去,晃了晃道:“这就是魅妖?”

    谢云卿饶是心里不畅快,还是忍不住探头跟着瞧了瞧,一看就这么屁大点袋子,又听黄宇嫌弃道:“就是致幻菇,行动不便却极能隐藏,对付这种妖怪十分棘手,若不是师兄,我们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他说一半看见谢云卿煞白的脸色,讶道:“脸色这么白,被吓到了?”

    江流也没想到他这么没眼力见,一个巴掌甩他脑袋,“不会讲话就闭嘴。”

    谢云卿觉得他们吵闹,趁江流不注意,一把扯过他手里的锦袋,吓得他脸色骤变,道:“师妹,这东西可不能大意,万一松了口……”

    话音未落,谢云卿便拉开了口子,见他们大惊失色,自己就像报仇得逞了一般,有了丝丝安慰,但她也不傻,知道这东西是害人的玩意,成功把他们吓一跳后,她又把口子拉了回去,可也没有还给江流的打算。

    她折向宋轻舟,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见师妹拿着锦袋走过来,一时还以为她要交给自己,不假思索便递出了手去。

    谢云卿垂眸看着他摊开的手心,勉强一笑,竟真的老实将锦袋放了上去,可她也没松手,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你托我提的状态。

    章是平仿佛才意识到气氛紧张,他想说什么,但被江流抢先一步拉走了,黄宇也劝道:“别插手我们昆仑的事,就算是你章公子,也不行。”

    章是平回头,黄宇咧嘴道:“你们章家那点事,藏得再严实,碰上妖怪就不能怪我们昆仑查了点东西喽。”

    江流瞪了他一眼,“少说点话。”

    黄宇只好闭嘴。

    少了几个人的聒噪,站在河边的两个人四目相对,终究还是谢云卿松了手。

    她本已经不想知道前因后果了,可宋轻舟却自顾自解释了起来,他收起锦袋,道:“你虽天资愚钝,神识却异于常人,他人无法轻易突破你的神识屏障,也就是说你不会中幻术,这让我很意外。”

    “意外我可以当诱饵?”

    谢云卿咬了咬唇角反问。

    宋轻舟似乎是愣了一下,思考了片刻才道:“我可以自由进出幻境,但这魅妖惯会隐身,有你作为引子,便能很容易将它定位……”

    “那师兄就不怕我出事吗?”

    谢云卿打断他的话,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幻境里,他拿剑架在她脖子上时,是不带有一丝同门情谊或者怜悯之心的,幻境常与人的心境有关,若那是真实的他,那她就算拼了命护他周全,也可能会栽在他手上。

    听到她的话,宋轻舟抬起了眼眸,好像听到什么令自己在意的话,可回答却是一贯的大师兄风范,他道:“事情没有百分百,师妹是昆仑山同门,岂有毫无担忧一说。况且,既然无法在剑术上有所长进,成为诱饵,也不失为一种能力。”

    谢云卿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蹙紧的眉头久久无法松开,一股酸楚刹那间涌上鼻尖,想故作轻松地憋出一个笑容来,却因为向下的嘴角变得面目全非。

    “挺……挺好……我还有这作用……”

    她咽了好几次嗓子,才算把话挤完。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了,宋轻舟解释道:“昆仑弟子都该如此,尽自己所能。”

    后来谢云卿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只是闷着脑袋跟着他们走,一言不发。

    章是平故意放慢脚步跟上她的节奏,明知故问道:“你这是在生宋轻舟的气?”

    谢云卿不搭理他,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悠悠地走着,本不想说话,可她多少还是在意,就不自主问了一嘴,“你们何时合谋此事的?”

    “大概就是你被蜘蛛拉去成亲那时候吧。”

    谢云卿倒吸一口凉气,竟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可她觉得不对劲,问道:“那你们是如何碰上面的?”

    章是平想了想道:“当时你在谢家与蜘蛛相斗时,有人阻挠。”

    谢云卿这才想起来,原来当时帮她的是师兄,也就是说,他跟来了?

    可一想到自己被毫不知情地利用,心里就堵得慌,偏偏这时,她才终于想起来当时师兄来救她时说了什么话。

    一时忍不住哽咽起来,怕被前面的几个师兄听到,她强忍着泪水,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

    偏这章是平故意看她出丑似的一个劲儿盯着她,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他纳闷道:“你莫不是对你们师兄有非分之想?”

    路上崎岖,听到他的话,谢云卿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惊叫出声,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幸好章是平眼疾手快像抱被褥一般把她轻松抱了起来。

    江流回头见了这一幕,直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黄宇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看得起劲,鼓掌道:“看来此次下山所获颇丰啊!”

    一转头看见大师兄的表情,他立刻放下手,表情僵硬道:“我该自剜双目。”

    “既然事情解决了,师妹留在谢家,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也好。”

    宋轻舟面无表情道。

    章是平意外,看向谢云卿,调侃道:“你师兄不要你了诶?”

    谢云卿挣脱开他的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瞪了章是平一眼后,微微泛着红的眼睛定在宋轻舟身上,嗫嚅小半刻,随即道:“事情还没有解决。钟慧娴也是妖怪。”

    章是平却不以为然,他道:“娴娴是我的妖宠。”

    说完,他一吹口哨,一只小蜘蛛便从他脖子的领口爬了出来。

    黄宇以为下意识上前一步,宋轻舟拦住他道:“无事。我们外人不可插手。”

    “妖宠?”谢云卿想起了宋轻舟说过的话,章是平当真是豢养妖怪的人?

    章是平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解释道:“她曾被章是平救过,成为我的妖宠,一是为了擒住魅妖,二是为了刺探你对章是平的心意。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并不喜欢章是平,娴娴知道了多半得伤心吧。”

    谢云卿拧紧眉头,道:“你一口一个章是平,难道……”

    章是平微微一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不是章是平。”

    “那你……”

    他弯下腰,略带侵略性地盯着眼前一脸憨态的谢家小姐,感觉到她因为警惕而紧吊的脖子,他越发绽开了笑容,仿佛一头老鹰在审视猎物。

    江流低头看了一眼师兄往前迈出的脚,道:“师兄看起来有些在意。”

    宋轻舟默了片刻,转身离开道:“毕竟是与妖为伍的人,自然需要警惕。”

    黄宇纳闷,“那怎么走了?”

    江流摇摇头,敲了敲他空空的脑袋,道:“心虚。”

    谢云卿见师兄们都走了,感觉不妙,章是平却突然拉开了距离,恢复少有的正经模样道:“再次自我介绍,我叫是修。”

    “是修?”

    谢云卿瞪着圆溜的眼睛打量着他,确定他没在说谎。

    他言笑晏晏,像是肯定她的疑惑一般,重复道:“姓加名,是修。”

    到了谢家,师兄们送完谢云卿便准备离开,谢云卿道:“走那么着急,等等我啊,我向爹爹道个别。”

    黄宇兴奋起来,“师妹要跟我们走?”

    说着还指了指一边的章是平。

    谢云卿道:“章家已经灭门了,他不是章家人。章伯伯……也是魅妖被执念反向侵蚀而重复获得行动能力的傀儡。”

    是修跟着频频点头,还挨个上前致礼道:“在下是修,江湖浪子,四海为家。”

    “可这名字和章是平不是很相似吗?”

    黄宇疑惑道。

    是修解答他的疑惑,道:“的确如此。准确来说,我曾算是章家人。”

    原来当年章是平体质招妖怪,越长大身体越差,章家便找了高人求助,高人却说他因妖怪体弱多病,癔症缠身,无法久活,只有两个办法可以挽回局面,一是找到作祟的妖孽,斩草除根;二是找到一个替死鬼,将伤害转移。

    而章家人选择了第二种,因为它更容易成功。于是给章是平找了个侍从,却给他重新起名:章是修。成了章是平名义上的哥哥,也成了他的替死鬼。

    事实上本该如此,可惜章是平认为这种做法不人道,他并不接受,在得知父母的做法后,仅仅一月多便郁郁而终。

    魅妖馋食了他的身体,他的记忆也被窥探得一清二楚,才因此跑到苍梧镇,想取谢云卿的性命。

    而此前的大蜘蛛便是钟慧娴化形,本是想吓走谢云卿,可后来因与宋轻舟合谋,这才利用了谢云卿作为诱饵,将魅妖钓了出来。

    谢衡见到女儿回来,还带了一群昆仑山的弟子,顿时脸都青了,又看到女儿已经背上了行囊,脸色便是越发难看。

    不等谢云卿开口,他便怒颜甩袖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都已经打算先斩后奏了!”

    谢云卿跪下道:“爹爹,此事若不是师兄们相助,我早已栽在那魅妖手里,你有所不知,章家……早在几月前便满门死于非命,章家早就没人了。”

    谢衡指着是修,“那他……”

    是修靠在门口,往前走上来,道:“对不住,我并非章是平,晚辈是修,一个江湖浪子。”

    这话似乎是给了谢衡相当大的打击,他绝情地在椅子上重重坐了下来,不敢相信般不住地喃喃自语着,“这一切怎么都偏离了呢,明明计划得那么万无一失……”

    是修却道:“恕我直言,谢员外费劲心力扶持章家,就是为了谢小姐以后能有个归宿,可这个归宿未必就是她想要的,你擅自决定她的未来不说,这个未来还是你通过金钱买来的,一直受到你救助的章家真的就会因为这些对你谢家感恩戴德,同时善待谢小姐吗?非我说话难听,等你升天了,他们对待柔弱的谢小姐易如反掌。”

    见众人微诧的表情,他耸耸肩道:“在章家的时候目睹过一些……常事罢了。”

    谢衡捂着胸口,艰难喘了几口气后才缓缓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若不是妖怪,这事原本就不会这样。”

    “若不是妖怪,受苦的就是你的千金了。”

    说话的是宋轻舟。

    谢云卿抬头,他也正低头看着她,视线相接的瞬间,她率先躲开了。

    “当然,我们也不建议谢小姐与我们一同回昆仑。”

    他又续上。

    谢云卿道:“爹爹,与其让我只能在屋里等着别人来保护我,不如我去昆仑修行,至少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谢衡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恍惚又想起了当年随自己四处漂泊的娘子,她虽身子娇弱,又患病在身,却也是这般坚定不移,牵着他的手,叮嘱他不许放弃。

    一个两鬓微霜的人此时哭得就像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他牵起谢云卿的手,颤着声音,对宋轻舟道:“还望昆仑多照顾些家女,要多少钱财,我都能给。”

    似乎是觉得诚意不够,从椅子上起身就要跪下,宋轻舟连忙搀扶住他,道:“谢小姐天资愚钝,又不喜修行,当真不适合在昆仑留下。”

    谢云卿反驳道:“谁说我没学,江师兄和黄师兄都看到了,我会御鸟了。”

    宋轻舟转头看了两个师弟一眼,却见他们都手忙脚乱不知道在忙什么,就是没人回应他。

    无奈,宋轻舟还是妥协了,他道:“我们回去再和师尊掌门商议。”

    阿蛮得知小姐又要走,苦着一张脸,素娘打趣道:“这小子比上次好多了,上回抱着小姐大腿,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让小姐走,最后还是我一棍子给他敲晕,才让你成功离了去。”

    谢云卿听了这么一番话,无情嘲笑了一番,道:“多大个人了,以后个子蹭蹭涨,要是还像个小孩一样哭哭啼啼的,岂不是比我还要娇滴滴,这次可不许哭了。”

    阿蛮很天真,虽相处时间不多,但真的很可爱,若是时间长些,她还要多陪陪他,可惜……

    犹豫了一下,她道:“要哭就哭出来吧,不笑你。”

    阿蛮却忍住了,倔强地眼含泪水狡辩道:“我不哭,我照顾好姥爷,等小姐回来,小姐会回来是吧。”

    他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是带着期许的,谢云卿微微一怔,揉了揉眼道:“这风沙太迷眼,事不宜迟,我先走了,阿蛮可要好好听素娘的话,照顾我爹爹。”

    是修不与他们一路,也准备离开,走前他拉着谢云卿到角落里,道:“我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

    谢云卿道:“又来?你这人是心眼组成的吗?全是算计?”

    见她不耐烦要走,是修拦住她道:“跟你师兄有关的。”

    谢云卿脚步一顿,回头道:“你想做什么?”

    回山路上,宋轻舟听谢云卿啜泣了一路,忍不住道:“这么伤心,为何还执意要离开?”

    谢云卿抹了下刺啦啦的眼睛,红着鼻尖道:“正是为了还能回来看见他们,我才要去昆仑,反正……对了,方才是修哥哥和我说了些话……罢了,师兄的伤好了没?”

    她伸手要去够他肩膀,宋轻舟紧张起来,道:“正御着剑,不要乱动。”

    谢云卿偷偷笑了起来,小声道:“师兄害怕我对你芳心暗许?”

    “方才是修哥哥说在幻境里你想利用他套我话,想知道我为何对你这么在意,怕你死,可是真的?”

    宋轻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半晌,最后才开口道:“所以师妹想说什么呢?”

    谢云卿笑声盈盈,道:“放一百个心,我只是害怕师兄死了,就没了罩着昆仑的可靠大师兄了!”

    她问一边的江流和黄宇,道:“你们说是吧?”

    两人都狠狠点头,黄宇道:“那也不对,上面还有师尊和掌门呢,师兄死了也没事……诶不对,我嘴贱,不要在意我的话。”

    谢云卿哈哈大笑,刚才的沮丧仿佛都被一扫而尽。

    她看着前面人的背影,他御剑相当稳,尽管她恐高,只是这样拽着他的衣带,也安心不少。

    可就在这时,她和宋轻舟脚下的剑猛地一震,吓得她死死抱住师兄的腰,天空突然出现一群乌泱泱的红雀,莫名其妙向他们发起攻击,将黄宇江流和他们给冲开了。

    谢云卿惊慌失措,剑荡来荡去,不小心低头看了一下脚下,瞬间便晕了过去。

    宋轻舟疲于应对前方,发现腰间的手松了,立马转身去抓人,可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坠落下去,他御剑要去追,却被江流拦住。

    他速速打开屏障屏退这些发疯的红雀,着急道:“下面是乌石谷,是妖怪的聚集地,我们不可轻易进入,先回昆仑。”

    宋轻舟却将锦袋塞给黄宇,道:“你们先行回山,需要支援我会传信。”

    江流想喊住他,可他速度太快,转眼便没了影。

    黄宇听到乌石谷也大惊失色,整个人都愣住了,见大师兄独自前去,马上喊道:“我们快回去禀告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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