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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活着

    “温司事,在同盟会还习惯吗?地牢脏污,怎么到这来了?”

    云栈见到温景恪微惊,但优雅惯了的男人拾掇情绪很快,随即熟练地问候。

    同盟会人士繁多,左之华是练剑狂魔,顾赫明不待见他,苏幽性格悠闲,好躲清静,是以云栈是温景恪见得最多,也最了解的同盟会司事长老。

    温景恪看了眼被吊在刑台上的女子,虽然狼狈,但周身未见血迹,想是尚未受刑拷问。

    他拱手致意:“云山主。承蒙山主照顾,一切都好。只是听说云少侠被害一案凶手抓到了,竟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这是不是草率了些?”

    他态度直白,又像是不懂什么叫斟酌措辞,给人留颜面。旁边云氏子弟已经撂下脸,成年人心照不宣的事罢了,怎么就他非得挑出来,就要直接骂他多管闲事。

    云栈不愧是文雅一辈子的男子,面对晚辈质询,脸色不见愠意,解释堪称耐心,又提议道:“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温司事和宁少侠既然来了,又对案件心存疑惑,不如同观此案审理?”

    女子不够健壮的躯体吊在那里,犹如风中翻飞的蓬草,温景恪望了眼,犹豫半晌,最终点头同意。

    主事司刑望过来,见云栈对他颔首,心中仿佛获得莫大勇气,将手中钢鞭往旁边柳卓文身旁地面一抽,厉声喝道:“犯妇!云艺是否被你所杀?还不快快交待!”

    审案不同家家酒,叫犯人畏惧,心神紊乱,也有助于吐露实情。

    撕裂空气的鞭声在柳卓文身侧炸起,她浑身一抖,抬起头,脸上恐惧混着茫然:“谁?”

    司刑手一顿,他总不能说就是之前□□你,又打死你丈夫的那个世家子弟吧?

    还是副手机智,提前叫人画好了云艺的画像,展开叫柳卓文辨认:“你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是不是想杀他?”

    对于文艺作品的欣赏和使用是需要门槛的,柳卓文此前并未阅览过画作,抬头辨认了好一会,眯缝着盯了画像男子嘴角一颗痣好一会,才犹豫点头:“应该认识。”

    副手将画作拿近,高声呼喝:“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什么叫‘应该’?还不说实话?!”

    忽然,柳卓文意识到什么,眼前一亮,她抻着脖子仔细打量画上的人,面露喜色:“他......他叫云艺?你们是说他死了,他死了......太好了!苍天有眼!”

    女人几乎喜极而泣,一笑百媚生,美到骨相里的女人目光盈盈若水,整个五官都明媚绚烂起来。

    难怪云艺身为云氏子弟,竟然会看上一个农妇,还强取豪夺,云氏两个司刑心里想。

    柳卓文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像遇到了积压一生的喜事,一时间不敢相信,神情喜悦得堪称恍惚。

    这份快乐落在云氏子弟心里就颇不是滋味了,虽然云艺道德败坏,□□民女,还打死了人......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们对于兄弟,包容得一向是不遗余力的。

    “嗖!”

    愤怒轻松烧毁那司刑的理智,钢鞭高高扬起,朝柳卓文身上劈下。

    钢鞭九节,连接处还嵌着钢钉,习武之人挨几下不见得有什么大事,吃不饱饭的妇人挨几下,命好的话大概就只剩半条命了。

    不过好好过日子都能让心怀叵测之人看上,还欺压至此,命运想来是不怎么样。

    柳卓文闭上了眼,凡俗一生庸碌,来不及想为何生为何死,就急不可待地被意外卷裹着奔赴混沌的下一世去了,她能得见仇人下场,死在此处,倒也算得偿所愿。

    “啪!”

    钢鞭击打在□□的声音响起,疼痛却没有落在柳卓文身上,她睁开眼,看向挡在身前的男人。

    温景恪松开掌心,内力消散,任由钢鞭滑落:“两位司刑,对一羸弱女子贸然动重刑,是否合乎规矩情理?”

    这男人在同盟会这些时日干了不少不方便处理的活,不是不方便见人,只是得罪人。是以他温润到几乎好欺负的名声不多时就人尽皆知,这是他在同盟会第一次冷下脸,为一个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和荣耀的农妇。

    ——这么生气,他不会是看上这娘们了吧?

    司刑心里冷哧,身体却很诚实,不自觉瞟了云栈方向一眼,转身对温景恪拱手,态度和缓,礼貌周到似的:“抱歉,温前辈,方才晚辈一时义愤,才贸然出手。”

    温景恪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这次站在了柳卓文身侧。

    不远处云栈轻声感叹:“温司事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多好呀,谁不喜欢好人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宁之筑兴致缺缺,跟着点头:“可不是吗。”

    他也觉得云氏不妥,但不会贸然把自己卷入其中。

    不善不恶,明哲保身,这也是世界上大多数人的行事法则。

    司刑按照讯息继续审问:“所以说云艺不是你杀的?那他怎么死了?还有你家里的银子和通关文牒,到底是谁给你的?快说!”

    他们也知道柳卓文杀不了人,但单看物证她必然知道些什么,这回温景恪在旁看着,便正儿八经审问起来。

    公平公正的律法写在法典里,但有时候也得强权辅佐,才能推动实行。毕竟谁都知道人生平等,但是蝼蚁算人吗?

    柳卓文不认识这些“高贵的”武林侠客,她抬眼看了看温景恪,又看向司刑弟子,直白答道:“我没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司刑自然不信,不由分说将搜到的东西丢到柳卓文面前,文牒他们查过是真的,银钱不多,但也足够她在异乡傍身。

    这也是他们抓柳卓文的关键证据。

    不规则的银块滚到柳卓文面前,她张了张嘴,眼睫轻眨,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眼温景恪,随即仓皇摇了摇头,目光游移着垂向地面。

    刚刚还很配合的女人突然闭口不言,沉默以对。

    这样的答案司刑肯定不能满意,他正要继续威吓,就听到几次打断审问的温景恪开口:“是我给她的。”

    “什么?”

    台上司刑皆是惊讶,不可思议地望着温景恪。

    这新司事几次三番打断他们审问宛如失了智,这会儿终于疯了吗?

    柳卓文不明显地摇摇头,像是提醒温景恪没必要没了自己引火烧身。

    温景恪也不想刻意与云氏为难,只是此事因他而起,不得不言。

    “当初......我见这位姑娘形容凄惨可怜,便想尽绵薄之力,或者做点生意,或者远走他乡,重新生活。不料竟发生如此血案,我无心之举,倒是连带冤枉了她。”温景恪解释道,随后自作主张,用内力震碎捆绑柳卓文的绳索,对她一揖到底:“方才未能及时说明情况,促使阁下受累,在下万死难辞其咎。”

    柳卓文揉着自己的手腕,缩着脑袋,摇了摇头。

    此事如何,他们说了不算,关键还得看云栈。

    不远处,云栈已经站起身,目光复杂打量着身旁的宁之筑,又看向同他告罪的温景恪,扯着嘴角,语气不见从前的热络:“呵呵,原来如此,温司事也是出于善心,云氏在查明真相一事上,同温司事不谋而合呢。”

    好像云氏从不曾仗势欺过人,也不曾压过明显无辜之人受审。

    柳卓文是个小人物,但温景恪于同盟会还有大用,云栈勉强压住心头怒意。

    想要和“好人”站在一方,就得承受“好人”带来的代价不是吗?

    犹豫片刻,温景恪选择开口:“来之前我去刑堂看了云艺一案卷宗,此案手法上倒像‘良雌圣女’所为?”

    “良雌圣女?”云栈似乎没听说过,跟着重复这个古怪的称谓。

    温景恪如实诉说自己所知:“传说‘良雌圣女’是魔教圣女,她大概三年前出没在南方武林,武功神秘,行踪诡谲,至今没人见过她的真颜。只能推测,她大概是女性。”

    “她不算很出名,知道的人也不算多,杀人看上去随心,有时会帮女子惩罚负心汉。但她作案从不隐秘行踪,会在尸体旁留下对人生平审判的血字,我在案宗上不曾见到判词,所以也不很肯定是她。”

    听罢,司刑中一人怒火中烧,不由分说就认了,愤慨道:“此等魔女,早就该被诛杀,就不应该存留于世!”

    副手碰了他一下,四目相对,最后两人齐齐看向自家山主,由云栈定夺。

    温景恪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心头一动,隐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他没抓到。

    云栈点点头,叹了口气,最终将良雌圣女认作本案凶手:“云艺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男女之事作风不佳,但还算一个好孩子。罢了罢了,温司事所说应当就是实情,此事终究是委屈了......”

    旁边弟子小声提示:“柳卓文。”

    云栈面不改色继续道:“柳小姐,小逸,既然疑问解开,就将柳小姐放了吧。”

    司刑弟子点头称是。

    云栈对宁之筑微微一笑,然后招呼温景恪:“至于温司事,我有事和你说。”

    ?

    武林江湖,比马车速度更快的,是谣言。

    云艺一案卷宗还未写完,公告天下,温景恪、柳卓文和云栈之间被编造得略显诡异的故事就在同盟会传开了。

    传说温景恪性好人妻,寡妇最佳,见柳卓文被抓,冲冠一怒为......寡妇。熟料云栈也是此意,温景恪为救柳卓文,百般不得其法,最后只能自降身份,成为云栈老头的男宠禁脔,与柳卓文含泪惜别......

    反正温景恪被云栈带走,可是诸多同盟会弟子有目共睹,所以此番言论传颂度最广。

    此类故事听着离奇,版本众多,但若有心将其收集完整,还是能依稀推出事情原委的。

    无公务在身,又不需要为接下来的武林大会备战的林疏月百无聊赖,听完故事,就带着封均在同盟会闲逛。

    同盟会人多口杂,好在他们身边还算清净。

    身边偶有侠客经过,皆是五官端正,气宇轩昂之徒。

    传闻魔道都是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之辈,封均心念一动,问:“庄主,魔教是怎么样的?”

    这问题不难回答,林疏月不多考虑,早准备好了似的开口:“我从前在血魔堂,和魔教接触不多,他们的人也不常出来,那里其实很神秘。”

    封均点头:“魔教就叫魔教吗,没有其他名字?”

    寻常被正道称呼为“魔教”的,基本是斥骂之词,而非教派本身名号。

    林疏月却道:“是的,可能是被正道骂多了,索性就把这称号认领了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封均啧啧称奇:“这倒是有趣。”

    不远处一只麻雀落在树梢,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树下同盟会文笔司脚步匆匆,一步一个脚印踏上自己前程,无暇顾及周遭。

    世间万事万物都落入独一无二的轨迹,规行矩步。

    林疏月跟着笑了声,不知想到了是什么,笑意融化在眼底,凝结成凉薄:“魔教啊......一群走火入魔的疯子。”

    不等封均再问,林疏月被一文秀女声叫住。

    这些时日,除了柳卓文一事,林疏月自己也有不少供人谈论的传闻,比如,温景恪得同盟会器重,林疏月此生报仇无望。

    柳卓文周身干净朴素,衣着贫穷但面容不带苦相,她应该是很会生活的女子。

    在诸多大人物面前安之若素的女人不知怎的,面上突然开始局促,她叫住林疏月,口中却是嗫嚅:“您......”

    林疏月表情疏淡,好在并不是盛气凌人的长相,见她吞吐,便礼貌笑起来,眼神传递着安抚。

    这一眼稳定了柳卓文慌乱的心神,她眼神专注,平静而虔诚,郑重道:“您会得到好报的。”

    林疏月似乎天生缺乏好奇心,没有多问,颔首应承:“谢谢,日后好好生活。”

    柳卓文被同盟会释放之事人尽皆知,想来她最后应该会奔赴他国,重新开始。

    女子又和林疏月说了几句,直到看见同盟会司刑的身影,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要说武林中温景恪亏欠的人,林疏月算一个,柳卓文只能算半个。毕竟温景恪给她钱是为了帮助她,而不是害她被抓,她却这般不领情,甚至怨愤。

    封均想不到柳卓文对林疏月说“好报”的其他原因,他不禁皱起眉头,觉得此人没什么良心。

    人声繁杂,林疏月声音没什么穿透力,她语调没什么波澜陈述:“她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子。”

    幸好封均这么多年习惯了,使得这句话完完整整落入封均的耳朵。

    他心绪一转,也是赞同:身为女子惨遭□□,却不自杀保节;丈夫为她被打死,她依旧不自杀殉夫,而是坚持讨还公道。

    在没人觉得她会成功的情况下,她坚持着。结果虽有波折,仇人居然真的死了,她居然算是成功了,还功成身退,准备拥抱新的生活。

    虽然很多人觉得她不死就是没良心,但封均觉得这份心气令人敬佩。

    生活遭人损毁,难得大仇得报,却了结自己,不也是遂了施害者的心愿吗?

    放弃只需要停下忍耐承受,生活却催人不得不向前走。

    活着,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世道艰难,不被名节和闲言碎语裹挟,坚持生活的女子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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