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血魔堂的那些日子,封均几乎是看着林疏月长大的。
林疏月沉稳温和,端庄有礼,顾全大局......她身上有着武林名门大家闺秀该有的气质,但封均觉得,有的时候,林疏月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并没有依据,因为无论封均怎样感觉,林疏月从没有出过格,十四岁前世家大族美满家庭培养的良好教养和品格,一朝失怙的孤注一掷和血海深仇,她的一切行为和情绪,都恰到好处。
封均还觉得,如果有女子在身边,林疏月多少会收起躁动的触角,尽量让自己平和下来。
比如凌禹锐,自从她跟在林疏月身边,林疏月周身气场总会更和缓几分。
明明林疏月的成长经历里并没有这么一个能让人温柔下来的女性长辈,能给她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刻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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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如潮水般涌动,清正堂嘁嘁喳喳,争论不休。
自从“催婚”不成,云氏宛如转了性,不仅没有后续,还任由同盟会除魔事宜给林疏月发了邀请函,并且同邀凌禹锐与之作伴。
身为武林人士,除魔卫道天经地义,清正堂议事有意者皆可前往,但收到邀请函,到底更郑重几分。
日常讨论不出意外地收效甚微,众侠士陆陆续续往门外走,更细致的规划,还得等下同盟会司事长老私下商议,这些就不是他们这些被屏推的散客可以听的了。
这也可以理解,人多口杂,让魔教的探子听到就不好了。
作为同盟会炙手可热的人物,温景恪自是留下。
他目光深沉复杂,仔细看还有些许不明显的迷茫,浮动着准确落在人群里不明显的林疏月身上,林疏月似无所觉,脚步不快不慢像外移动。
习武之人五感比之寻常人更加敏锐,凌禹锐没有惊动林疏月,悍然回首,直直撞上温景恪的目光。
同是剑客,温景恪又是成名已久的前辈,凌禹锐却丝毫不惧,目如寒刃,狠狠刮在温景恪身上,满是警告。
她那没什么脾气的剑道前辈却是抱歉一笑,移开了目光。
林疏月身子不明显一顿。
凌禹锐回神:“怎么了?”
林疏月转头看她一眼,摇头:“没什么。”
剑客间第一次无声的交锋,以温景恪退让告终。
门外侠客三两成群,互相恭维着,或挑几个人议论。
见林疏月和凌禹锐走进,皆转身避让,也不知道刚刚的谈资是否有她俩。
“嘿!”刑烈嗓门洪亮,挥舞着手臂和凌禹锐打招呼,同一届武林大会出道,多少更多几分情谊。
凌禹锐态度不算热络,如往常一般颔首回应。
那男人被一群人拥簇着,虽然当日败于崔嵬之手,但云栈山主仓皇之下尚且不敌,故而无人责怪,招揽结交雪花般向他涌去。
他身穿名贵华服,配朱缨宝饰,浑身锦绣,周身草莽气质已然不见,平步青云,不可同日而语。
林疏月和他不熟,眼神扫过这男人全身,唇角微挑,眼中没什么笑意。
同是武林大会第一轮胜者,凌禹锐就要寒碜多了。
她像根铁棒槌,身上除了布衣草帽,就是欠云氏的债了,质疑、戏谑、嘲弄、叹惋......等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没看见一样,泰然自若,拉了林疏月一把:“走了。”
转头的一刹那,众生百相落入林疏月眼中,她收敛住自己的目光。
“刑烈,只要他不自寻死路,前途已势如冲霄。此人眼高于顶,一向和女侠客没什么往来,前些日子云氏某个附属宗门长老要把女儿嫁给他,他也是回绝。只有你,让他刮目相看。”离开人群,林疏月不紧不慢开口。她讲述的,是如今武林关于凌禹锐和刑烈最出名的流言。
至于尺度更大的,林疏月没说。
凌禹锐没什么表情,实事求是:“按传言说,他最喜欢的应该是崔嵬。”
看不上女侠士,但因崔嵬一句“还不如这小丫头”,对凌禹锐另眼相待,此番推论合情合理。
林疏月笑了起来。
凌禹锐面上也是轻松,和小姐妹保证:“我和他不会有深入往来,他是用刀的。”
刀与剑不是一个路数,她给出自己的看法和理由。
林疏月不以为怪:“只是这样?”
凌禹锐点头:“只是这样。”
相交有千万个理由,不相交一个就够。
武林风雨飘摇,世道叵测。
她谁也不怕,谁也不求,她有自己的剑。
?
“少爷,以您的身份取那样一个孤女,实在是委屈了。”老管家愤愤不平。
被称作少爷的人周身华贵几乎耀眼夺目,从视觉上就撑起自家宗门的繁华。
他认命似的平静着,叹息:“赤霄派只有我一个继承人,我得为同盟会分忧啊......云松长老答应,事成可让我入武明阁修行三月,到时候赤霄派在武林中就不会这样举步维艰了。”
全武林最顶尖的武学典籍都收录在武明阁,即便他天资有限,资源垒砌之下,也不会一无所获。
老管家黯然:“那孤女还不识好歹,真是委屈少爷了。”
楚若霆一哂:“分忧嘛,那么顺利还怎么算‘忧’?我们得自己想办法啊。”
楚若霆行动力惊人,很快就想到了很不光明磊落的办法——生米煮成熟饭。
世家大族一向看重女子贞洁,即便林疏月成了半个孤女,也是受到世家教育长大的,她无法再找到像赤霄派一样不嫌弃她的婆家,所以楚若霆有信心林疏月会妥协。
只是楚少主嘴上说得容易,手上到底欠了几分火候,他将林疏月掳到同盟会下人住的厢房作案,衣服还没脱,林疏月就醒了。
林疏月武功不济,是相对温景恪而言,对付另一个破落户还是很够用的。只是身中迷药,手脚酸软,所以只和楚若霆打得平分秋色。
这边“提呤哐啷”打得火热,林疏月正是不敌之时,闻声赶来的群众及时抵达现场。
锋锐无边的铓雪掷破窗纸,落在庭院地上。
“滚!”林疏月隐忍的声音传出来。
强取豪夺的戏码在厢房内如期上演。
发现自家庄主不见了,赶来的封均惊呼:“庄主!”
他一转头,正好看到身边的温景恪。
温景恪脸色剧变,隐忍着什么似的,倏然伸手握住腰间佩剑。
外出务工的凌禹锐回来找不到林疏月,也赶到院子,见状不明白怎么了,只觉林疏月受困,提剑就要往屋里冲。
旁边是离得近的不明所以的群众,叽叽喳喳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
熟料比凌禹锐动作更快的是温景恪,不愧是雪山练就的轻功,他身形一闪,下一刻就破门而入,厉声呵道:“你在做什么?!!”
只见室内林疏月发丝凌乱,左肩破了好大一个口子,伸手撑在身后桌案沿上,退无可退。
楚若霆身上也不多好看,但他脸色更加难看,他没想到林疏月这么难缠,身上好几道利剑刮出来的口子。要是他老婆成日这样,他非经常用来思考的小脑非得萎缩不可。
他自然早就听见门口人声,但不打算停手,赤霄派不大但也不小,又有云氏长老指示,寻常人不会刻意找麻烦。
没想到麻烦破门而入,还有三个。
温景恪长剑尚未出鞘,只轻轻一扫,楚若霆整个身子直接朝墙撞了出去,落地直直吐出三口鲜血,一时间没起来。
眼看凌禹锐奔向林疏月,封均手摸向腰间,什么也没摸到,扫视一圈,随地捡起一根门栓,劈头盖脸对着楚若霆打了下去:“你这人面兽心丧尽天良的狗杂种,想对我们庄主做什么?!!”
他年纪虽大,却仍是生龙活虎,身手矫健,胳膊快要挥舞出残影,木棍带着气劲,“劈里啪啦”招呼在楚若霆身上。
守在门外的楚氏门徒自然不能任由自家少主挨打,有刀的拔刀,有剑的亮剑,就要挺身护主。
封均见状,冷呵一声,也不怕他们,操着糟木棍就要与之一战!
“住手!”门外传来呵止声。
云栈、顾赫明和苏幽带着几个门人,依次而进,同盟会除了左之华,主要司事竟是到齐。
现场一片混乱,但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云栈率先打破沉默。
方才温景恪正在清正堂议事,忽然一个下人进来,不知道对温景恪说了什么,温景恪当即告罪离开。
几个长老见温景恪面带忧色,脚步匆匆,便跟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撞破此番场景。
温景恪只着单衣,外袍在林疏月身上。
他横眉紧缩,难得凌厉严苛,不动声色护在林疏月身前,那是一个庇护的姿态。
瘫在地上被团团围住的赤霄派少主脸色难看,忿忿盯着这个坏他好事的男人。要知道,他受云松指使,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温景恪。林疏月出嫁,成为别人家的人,日后也少有人在温景恪面前拿正阳山庄灭门说事,比如顾门主之流。
熟料这厮竟是这般不识好人心!
温景恪很有身陷敌营“牺牲小我”的气节,不但身前怒目而视,身后也是杀气腾腾。
被他挡在身后的孤女明显不领情,要不是人多不好下手,配剑也丢出好远,她瞳中翻涌的风暴像是恨不得将温景恪整个人吸血嚼肉,吞吃入腹!
云松轻咳一声,楚若霆这才开口:“......我心牵疏月,一时情切,走火入魔,才做此恶事,还望林小姐见谅。”
被当众揭穿,他和林疏月大概没戏,“心牵”得很不情真意切。
——原来是求娶不成,才出此下策。
不少人不多怀疑,就接受了这番说辞。
楚若霆这话是对林疏月说的,眼神却看向温景恪,熟料温景恪一直盯着林疏月,没搭理他。
于是压力给到林疏月。
林疏月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情绪还算冷静,紧接着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说了句:“强迫良家女子,同盟会有规定的处罚吧?”
同盟会基本以云氏马首是瞻,而赤霄派是鸣鹤山的附属门派,到时候如何处置还不是云氏做主?
果然,林疏月话音刚落,不少人脸色轻松不少,连说道:“同盟会定会秉公处理,给林小姐一个交代!”
连一向于交际木讷迟钝的温景恪都查觉不妥,按耐不住打量起魔道大染缸里长出的“白莲花”,确认“单纯”的林小姐是否真心实意说出这话的。
结果不大乐观,林疏月目光平和正直,似乎一门心思相信同盟会会替她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