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了会其他话题，顾清允帮着傅莳也将碗筷放进洗碗机，就回去睡觉了。

    待处理的事情很多，顾清允休息结束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相关事务。

    她先去了给钟意申请的大学，砸钱赞助他们协作机器人以及AI视觉的研究，以此为桥梁换取优先招募优秀毕业生和联合知识产权的资格。

    同时飞快以控股公司的名头搞定了一个年度机器人技术竞赛，短短数日就吸引了一大批优秀人才进入团队。

    钟意回国后，机器人的进展突飞猛进，与各方的合作也进行的如火如荼，也正是因此，潘家对顾清允手上的公司查得越猛。

    为了给潘家增加难度，也同样是为了星源未来的发展资金，顾清允申请了瑞士政府的创新基金，将钟意的研发成果包装为瑞士主导的跨国合作，数个资金链交缠，让潘家更加理不清关系。

    事务繁忙，但顾清允也会抽出时间跟裴确聊天，两人之间基本上是通过打字交流。

    七个小时的时差存在感很强，偶尔顾清允不怎么忙的时候，想拨个视频过去，却又担心裴确在忙，最后还是犹豫着放下了手机。

    远处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顾清允将手机塞进口袋，抬头看去。

    天空湛蓝，几朵白云飘在其中，飞机穿过云朵，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那小小的一点机身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中文。瑞士的风附在机翼之上，在降落时朝着各处飘去。

    已是仲夏，吹来的风都带着些许闷热，飞过时扬起了一撮碎发，额头的汗水跟着风飞走了一片。

    裴确抬手抹了把汗，推开门走进了饭店。

    今天是天文社的聚餐，人很多。裴确虽然不怎么爱跟他们相处，也差不多混了个脸熟，周围的人吵吵闹闹地招呼他坐下。

    “喝什么？”周贺笑着问道。

    裴确安静了片刻：“拿铁就行，不加糖。”

    霓虹灯在墙面上游走，蓝紫色光斑如同深海鱼群。音乐沉重的节奏震得茶几上的酒瓶轻轻震颤。

    裴确缩在角落里，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子边缘，咖啡中的冰块随着动作碰撞，被震天的音乐声掩盖。

    手机屏幕在膝头明明灭灭，冷光里躺着熟悉的对话框。

    裴确删掉对话框里的话，转而去拨弄果盘里凝着水珠的小番茄。

    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顾清允可能是因为忙，而自己是因为不管说什么都好像在裸奔。

    果盘里还放着与上次一样的哈密瓜，裴确顿了顿，终于俯身拿起一小块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溢满口腔，他却觉得与上次的滋味相差甚远。

    他慢慢嚼着那块小小的哈密瓜，默默耵着开合的包厢门，像是在期待某个人能出现在门外，笑着说“抱歉，我来晚了”，然后坐在自己身边。

    他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

    苏黎世。

    几个月前组建的团队已经交出了一份满意的投资者路演，顾清允笑眯眯地送走投资者，又接受了两所高校联合实验协议。

    傅径舟也很快察觉到商机，追着顾清允的步伐在瑞士创立了新公司，两人的合作还算顺利。

    他皱着眉翻看资料：“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不急。等融资达到预期之后转50%到钟意那边，核心研究的资金就没什么问题了。”顾清允抿了一口拿铁，“现在我是想在这边搞个协作机器人。”

    傅径舟挑眉，露出几分兴趣：“说来听听。”

    顾清允笑笑：“我的想法是，将目标客户定为瑞士钟表的零部件厂商，用我们的协作机器人代替人工完成镶嵌、抛光等等的一些高附加值工序。“

    “这难度不小，得要一段时间吧。”傅径舟微微蹙眉，“要想占据市场，起码得保证保险赔付率低于人工失误。”

    顾清允嗯了一声：“慢慢来吧。”

    这道工程确实比较复杂，等到初步成型的时候，菩提树已完全落叶，古董钟表店的橱窗凝结上了精致漂亮的冰花纹。

    她才猛地惊觉，已经到了裴确的生日了。

    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十二点多了，裴确那边差不多是早上七点多，她犹豫了两秒，跟实验室的大家打了声招呼，便低头拨通了裴确的电话，推门出去。

    主楼拱廊的路灯在湿滑的砂岩台阶上投下光斑，电话嘟嘟响着，顾清允踩碎人行道上的薄冰，忽得感到一丝期待。

    对面接通的速度非常快，就好像他也等待了这个电话很久很久。

    顾清允抬头，看着缓缓旋转的天文台穹顶：“生日快乐，裴确。”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电话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裴确没有回答顾清允的问题，反而低声道：“姐姐，我等你这通电话，已经很久、很久了。”

    顾清允低头笑着，“哪有很久很久，迟了七个小时，是吗。抱歉，我一时没看时间。”

    她说着，忽得感受到了胃部轻轻抽搐一下，饥饿感缓缓传入脑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吃饭。

    “那你吃饭了吗？”对面突然问了一句，就好像能听见她的心理活动。

    “……还没有。”顾清允不想骗他，如实回答。冷风吹过，她裹紧风衣，又转移话题，“给你买的礼物今天才过海关，你晚上放学应该差不多就能收到了。”

    “这样。”裴确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笑意，他似乎靠在了墙上，衣物摩擦的声音穿过太平洋在顾清允耳侧响起，“买了什么？”

    “等你晚上就知道了，这是惊喜。”顾清允说。

    “好。”裴确的声音变得远了些，又很快拉近，语气愈加揶揄，“但是姐姐的惊喜可能要落空了，刚刚快递员发消息，说我有一个冷藏的快递——从瑞士寄过来的冷藏物品，不会是巧克力吧？”

    顾清允：“……”

    她踢了一脚路上的积雪，雪花飞扬：“失策失策，早知道贿赂一下快递员了。”

    顿了顿，她瞥见路边散落着几本笔记本，蹲下身捡了起来放在石墩上，继续道：“至于是不是巧克力……只能说，不止。”

    电话里传来附中的铃声，周围少年人的声音带着朝气，顾清允甚至能想象到，裴确乖巧地穿着蓝白的校服，低垂着眸，嘴角带笑地跟自己说：“好，我猜到是什么了。”

    “啊？”顾清允一顿，瘪嘴，“我不信。”

    “除了巧克力，还有饮料，彩虹熊软糖，八角饼干，咖啡糖……”裴确声音轻快，“这些都有吧。”

    “你……”居然大差不离，顾清允难以置信地靠在栏杆上，“你怎么知道？”

    那边的喧闹又远去了些，裴确似乎是走到了什么安静的地方，他笑了，“你在那里，我总是会搜苏黎世，就看到了这些东西。我猜，你肯定会给我买，不是吗。”

    “好吧。”顾清允叹了口气，没想到没瞒过他。利马特河上的碎冰撞在一起，顾清允盯着那块碎冰，“不过呢，有一个你没猜到。”

    “什么？”裴确问。

    顾清允笑了笑，她原本的计划确实给裴确一个惊喜的，但眼下这人基本上什么都猜到了，不如直接告诉他，也能有一天的好心情。

    她指尖摁在栏杆的冰块上，冰凉的触感贴上她的指腹：“我这边公司运营的不错，这几天跟一家马卡龙品牌联名了，特意让他们做了个新款，印上了你的Q版图片。”

    她笑得眉眼弯弯，“全球仅此一份哦，很可爱的。”

    “好。”附中的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上课了。可裴确依旧不舍得挂断电话，他躲在角落里，声音突然放软，“你那边在下雪吗？”

    顾清允抬头，细碎的雪花飘扬在空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抚摸栏杆上的雪花，远处的钟声与附中响亮的上课铃声在电流里相撞。

    电车叮当碾过雪夜的刹那，裴确忽然说：“姐姐，距离你回来，还要多长时间？”

    顾清允将目光从纷扬的雪花上离开，她轻声笑着：“快了，等把手上的麻烦事解决，就能步上正轨了。”

    “那是什么麻烦事呢？”裴确追问。

    顾清允诶了一声，她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你该去上课了吧？”

    “那没关系，姐姐。”裴确执着道，“是什么麻烦事？

    顾清允无奈摇了摇头，“好吧。只是力控防碰撞的传感器不够灵敏，延迟高，实时性不够，易受干扰。”

    她顿了顿，听着裴确的呼吸声，轻声哄道：“不过还好啦，最多半年就能突破，到时候我再带巧克力给你，好不好？”

    裴确安静着没说话，顾清允看了看时间，催道：“快去上课吧，乖乖。”

    良久，对面才温声说道：“好，那我去了。”

    顾清允笑笑：“嗯嗯，快去吧。”

    通话结束的最后几秒中，他温柔的嗓音混进了教室的朗朗读书声：“要按时吃饭啊，姐姐。”

    顾清允弯弯眼睛，挂断了电话。

    她盯着远处的湖面出神片刻，转身又进了实验室，抓住门把手的前一秒，她顿了顿，想起了裴确的叮嘱，还是转身去24小时便利店随便买了点东西吃吃。

    出来的时候，边上的路灯闪了两下，终于在细碎的雪花中光荣退休。

    再亮起时，苏黎世的雪已经更大了些，春节灯笼染红了主楼的罗马柱。

    时差不断缓慢调整，直到被苏黎世的暴雪掩埋，S市的梅雨提前降临，顾清允接起裴确忽然打来的电话。

    对面声音带着些许暗哑和疲惫，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愉悦：“猜猜我在哪？”

    顾清允一愣，电话里裴确那边的声音嘈杂，隐喻还能听见些许电子音——英文的。

    一个堪称荒唐的念头划过，她脱口而出：“你在机场？”

    而且是在苏黎世的机场。

    “姐姐真聪明。”裴确笑了，“可以来接我一下吗，我不知道你在哪。”

    顾清允罕见地脑子一片空白，拿起外套，推开大门，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你怎么突然——”

    “没有突然，姐姐。”裴确似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明天你生日，我想跟你一起过。”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我来这里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顾清允打了辆出租车，先将生日的事情抛在一边，“你在原地不要乱动，我很快到。”

    -

    顾清允赶到机场的时候，裴确正坐在一排小椅子的边缘，抱着一个小箱子。

    长途飞机太累人，他似乎没睡好，低着头一下一下的打盹。

    顾清允看着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打开手机相机，对着裴确拍了张照片发给他。

    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机轻轻一震，裴确猛地惊醒，飞快摁开手机，没两秒，他抬头，精确地对上了顾清允的眸子。

    顾清允笑了笑，正要过去，就见裴确从座位上跳起来，大步朝着她飞奔过来，连箱子都没来得及拿。

    顾清允笑着调侃：“不要急呀，你的箱——”

    她被裴确抱个了满怀。

    熟悉的气息在异国他乡包裹住她的鼻腔，少年长高了不少，高大的身形将她严严实实地围在怀中，低着头才能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低低的嗓音带着黏糊的、显而易见的思念：“顾清允。”

    顾清允拍了他一下，轻声道：“没大没小。”

    滚烫的躯体微微震颤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处的皮肤上，他好像是笑了一声：“姐姐。”

    环抱住顾清允的手臂缓缓松开，他拉开了点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地举动害羞，裴确眼神乱飘，慌慌张张地往后面走：“我去拿箱子。”

    他飞快跑回去，拽着箱子一路带火花地又飞回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清允。

    顾清允没忍住笑了一声，抬手将顺路买的热可可递给他，想揉揉他的脑袋，却发现这人当真长高了不少，她使劲揉了两下：“你现在多高了？”

    “夏天体检量的，”裴确乖乖低头任她大力揉着，“应该也没变多少，185了。”

    他目光落在顾清允的脸上，又或者是更明确的地方：“我看人家说两个人之间要相差15厘米才是最适合——”

    他差点要到舌尖，紧急刹车。

    “最适合什么？”顾清允找了辆出租车，转头看了他一眼。

    裴确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不露痕迹地圆了回去，“最适合做姐弟。”

    顾清允笑了起来：“还有这种说法呢。”

    裴确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坐上了出租车。窗外的雪景飞快后退，顾清允转头，恰好对上了裴确的沉静的目光：“看什么呢？”

    裴确没动，目光依旧安静地落在她的脸颊，片刻后才轻声道：“你好像瘦了。”

    他眉头皱了起来：“没有按时吃饭吗？”

    顾清允心虚地看向窗外，出租车正碾过利马特河大桥，桥墩阴影里蜷着两只天鹅。

    裴确坐得靠近了些，他依旧是从前那般固执地追问：“是吗，姐姐。”

    “这边东西我吃不惯。”顾清允受不住，转头捂住他的嘴巴，威胁道，“一会回去就做饭给我吃，不准再问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心，像羽毛轻轻划过，勾的顾清允心也跟着痒了起来。她不知为何，看着裴确那双漂亮的眼睛，竟觉得心跳忽的加快。

    她飞快收回手，轻咳了一声：“快到了，准备下车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把行李放下后，又并肩溜达去了附近的亚超。

    顾清允侧头，裴确推着购物车，皱着眉头研究调料背后的英文。

    很是认真。

    她没忍住凑上去捏了捏他的脸颊：“看得懂吗？”

    “……看得懂。”他僵了一瞬，漆黑的眸子看向顾清允，抓住了她的手。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下，又很快松开。

    他将调料扔进购物车里，推着车子往前走，“我做点能放的久的，你之后也能吃。”

    顾清允笑眯眯地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去？票买了吗？”

    “买了。”裴确拿了一盒蔬菜，瞥了她一眼，“我趁着周末来的，明天午后就走。”

    顾清允顿了顿，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大老远跑来，就待这么一会吗？”

    “嗯。”裴确低垂着眉，“你早点回去，我就不用这么累了。”

    顾清允顺手拿了一盒巧克力放进购物车：“生日也不是很重要，你在电话那头跟我说声生日快乐就够了，跑来跑去，能不累吗。”

    她忽得想到了什么，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后退着看向裴确，笑眼弯弯：“还是说，你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