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田燕一大早就去镇上把织机和纺车运回来了，还顺带了笔墨纸砚。

    “你要这两样东西做什么？难道是送给夫君？”田燕问。

    李玉竹拿了块木炭在纸上画出纺车和织机的简要结构，“觉得新奇，想研究看看。”

    田燕也没扫兴说女子不能碰这些的话，她乐呵呵道，“那你研究出什么可要告诉我。”

    李玉竹点头，“好。”

    她专注地在纸上比比画画，田燕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看明白，又耐不下性子，出去溜达了。

    阳光倾斜，树荫投下的影子转了个方向。

    李玉竹揉揉发酸的脖子，手上是已经初步画好的两张设计图，一张是将结构简单纺纱耗时长的纺车改变为效率和纺纱质量都更好的纺纱机；另一张是将织法单一的织机增加综框和踏板，使其能灵活织造花纹图案。

    但现在只是她根据记忆画出的图，具体能不能实施还得再看。

    田燕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二话不说先喝了一壶茶，“二娘，怎么样了？”

    李玉竹道，“差不多，村里有木匠吗？”

    “噗！”田燕嘴里的茶喷出来，眼神奇怪地看着李玉竹。

    李玉竹以为自己说错什么，回想一下又觉得没问题，“怎么了？”

    田燕，“我不就是木匠吗？”

    李玉竹，“……”

    好像她从穿越到现在，都不知道田燕是做什么的，原来是木匠。

    她还以为是无业游民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李玉竹咳了两声，试图掩饰过去，把图纸递给田燕，“田木匠，你看看这能不能做？”

    田燕还想说什么，就被面前的图纸吸引了注意力，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样的我还从来没做过，不知道能不能成。”

    李玉竹，“试试看吧。”

    “好”，田燕把图纸收起来，“我回家拿点东西过来。”

    田燕走后，李玉竹带上昨天取回来的婚服去找乌瑞，准备试一试尺寸，不合适也来得及改。

    她来到乌瑞家，发现院门大敞着，

    阿聪在树下乘凉，听到动静望了一眼，被热得焉哒哒地翻了个身。

    李玉竹拿出油纸包的酱骨头晃了晃，“乌瑞在不在？”

    阿聪耸耸鼻子，瞬间精神了，“汪！”

    “那就是在”，李玉竹迈步进了院门，把骨头放到它碗里。

    阿聪从碗里叼到树荫下，兴致勃勃地啃起来，身后的尾巴都快摇出残影。

    李玉竹听见房间里有声音，走近了刚想敲门就听到说话声。

    “我就说你穿这身好看，就是腰身大了点，不过找裁缝改改就是了，来，出去我看看。”

    “安横，还是算了吧……”

    李玉竹手还没敲上门，门就被从里拉开了，

    她目光正对上安横兴高采烈的面容。

    安横面上的兴奋神色陡然僵住，吓得后退半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想立刻关门。

    但他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乌瑞就走过来了，“安横，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门口站着的李玉竹，愣住了。

    李玉竹也有些意外，目光落到乌瑞身上的大红色婚服，款式有些老气，尺寸也不合身，但他俊美的一张脸硬是把这婚服撑起来了，当真是穿搭全靠颜值。

    三人相顾无言。

    安横是后悔害怕，乌瑞是无措惊慌，李玉竹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很好看”，李玉竹先开口。

    她这句话一说，乌瑞攥紧的手心也放开了，安横却没放松，警惕地观察她的脸色。

    乌瑞知道李玉竹没生气后，就开心起来，“妻主，你怎么过来了？”

    他还以为要到成婚当天才能见面，这几天就看着李玉竹给他编的小玩意儿睹物思人，如今乍然见到了，高兴得眸子都亮了。

    李玉竹将手上的包袱递过去，“把这个给你送来，你穿上看合不合适。”

    乌瑞接过来，疑惑，“这是？”

    安横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都让你穿上了，那当然是衣物了，李女郎稍等，我帮乌瑞穿上。”

    他急忙慌地把门关上了，脸上笑容一垮，狠狠松了半口气，“吓死我了，怎么来得这么巧。”

    安横气没松完，皱着眉在房间来回踱步左右打量，先是趴到地上往床底看，又把衣柜打开。

    乌瑞问，“你在找什么？”

    “找躲的地方，待会儿你就说我从没出现过，她是看晃眼了。”

    乌瑞还没反应过来，看到安横打算从后窗跳出去，立刻上前把人拉住，“你做什么？”

    安横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你妻主不打算给你买婚服，我却怂恿你偷偷穿上，再不跑我等着被她打啊？”

    乌瑞，“妻主没有生气。”

    安横嗤了一声，“女郎的心眼是最小的，面上看着若无其事，出了门就要去里正那告我的状。”

    乌瑞听着皱眉，“妻主不是那样的人。”

    安横，“我懒得跟你争，放手。”

    乌瑞松开手，慢慢道，“阿聪在外面，你一跳出去它就会叫。”

    安横准备跨窗的腿顿住，闭了闭眼，收回腿，“算了，我跟你一起等死吧。”

    他烦躁地走了几步，瞥到桌上李玉竹刚才给的包袱，伸手就要去拆。

    “我来！”乌瑞连忙出声。

    安横收回手，“行行行，你拆，我倒要看看她送了个什么，还专程跑这一趟。”

    他伸腿勾了个凳子，抱臂坐在一边，一副要审判的模样。

    乌瑞抿唇，“不需要是什么贵重东西，她惦记着我的这份心意已是难得。”

    安横无话可说，“你倒是会给她找补。”

    他越看乌瑞越像他那个满脑子只有妻主的哥哥，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憋着气不说话了。

    乌瑞动作小心又珍惜地打开包袱，麻布包裹下的内里逐渐展露，他呆在了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怔怔看着，呼吸都随之凝固。

    安横看他动作磨磨蹭蹭的，有点不耐烦，“好了没啊。”

    乌瑞没回答他。

    他干脆站起身自己去看，目光触及的一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这……”

    茜红色的嫁衣静静躺在麻布上，表面流动着像水一样的光泽，一针一线都细密精致，再多的形容安横也想不出来了，不过不夸张地说，安横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蓬荜生辉。

    *

    玉露茶室今日有集会，依山傍水之间，有许多读书人在吟诗作对，对弈赏画。

    陈秀才从前是最喜欢参加这种雅集，但她被书院退学后，已经许久没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抬起袖子掩面，匆匆路过，进入名为“浣花榭”的阁子。

    坐在主位上的陆虹看到她进来，也没起身，只说了句，“我听闻陈秀才最喜欢呼朋唤友地办雅集，所以听说今日玉露茶室有集会，就将你约来此地。”

    陈秀才不知道对方是故意扎她心窝，还是真的一片好意，她勉强露出个笑容，“陆女郎费心。”

    说实话，她不明白陆虹找她做什么。

    之前她接了陆虹讨医诊费的生意，结果被带到衙门打了大板，才知道陆虹和县令是义结金兰，给她立的字据也是处处做了手脚，但她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如今陆虹又来找她，她虽然心里有怨，却不敢不来。

    陈秀才局促地没有坐下，陆虹也没开口邀坐，直奔主题道，“你是云霞村人？”

    “是。”

    “那你可认识名为李玉竹的人？”陆虹又问。

    “李玉竹？！”陈秀才抬头。

    陆虹微微颔首，“看你的反应，应该是认识的，那你跟我说说关于这个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陈秀才面露困惑，不明白陆虹是什么意思。

    她眼珠子转了几圈，在说不说李玉竹坏话上犹豫片刻，才缓缓说来，

    偶尔陈秀才表露对李玉竹的厌恶情绪，陆虹也只是点头，

    一来二去之下，陈秀才察觉到陆虹也对李玉竹没什么好感，于是彻底暴露本性，

    “里正竟然许她在祠堂拜堂娶亲！简直可笑，她李玉竹一没建树，二没学识，全靠她姐姐在军中当都长，才得里正另眼相待。”

    陆虹突然站起来，失声道，“娶亲？”

    陈秀才懵了，“对，对啊。”

    陆虹，“娶谁？”

    “云霞村的……好像是叫乌瑞。”

    听到这句话，陆虹松了口气，她乍然听到“娶亲”二字，还以为于兴珠这就要把于南星嫁出去了，现在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县令嫁子应该是要更隆重的，起码也要先告知她这个义妹。

    陆虹放了心就重新坐下，

    但还是想不明白，既然这李玉竹都要娶亲了，为何于兴珠还将此人视作南星的妻主。

    于是问道，“她姐姐是都长？巧了，我家有人也在军中，你于我细细说来。”

    陈秀才被她刚才那一出搞得一头雾水，应道，“她姐姐……名叫李慕青，幼年离家，如今在军中已有十数年。”

    “李慕青”，陆虹皱眉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仔细回忆。

    陈秀才看她的样子，不敢打扰。

    阁内寂静许久，陆虹眉头陡然舒展，笑意展露，“李慕青，我记起来了，我表姐从军中寄信回来提到过，有个叫李慕青的人用军功娶了罪臣之子，接着就被贬去了三阴峡驻守。”

    陈秀才虚心请教，“这三阴峡是？”

    陆虹，“三阴峡终年冷风如刀削，被派去那里表面是驻守，实则与流放无异，说到底，李慕青已经与戎途无缘了。”

    陈秀才眼睛一亮，“若是里正知道此事……”

    不仅不会让李玉竹在祠堂成婚，从今往后也不会对她偏袒，说不定还会冷眼针对，大快人心！

    陆虹也心情愉悦。

    看来是朝廷派发下来的公文要迟一些，于兴珠还不知道李慕青的下场，才会对李玉竹多有看重。

    如今她只要将消息告知出去，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她面带笑容道，“不急，既然她快要成婚了，那在她成婚那天公布岂不更好。”

    陈秀才连连点头，“对对！有理有理！那天村里长辈亲戚都在，更多人看她笑话。”

    自从被书院退学以来，她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她没胆子记恨陆虹从前给她挖的坑，却能在陆虹的帮助，让李玉竹摔个大跟头，想想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