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去面对了。
权蘅起身,心不在焉的梳了会儿妆,就听绿意进来禀报道:“小姐,早饭已经备好了,请您移步正厅。”
权蘅应了声,紧张地跟着绿意前去,一进门,就看见沈徵玉已经坐在主位上了。
见她来了,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蘅儿,你来了?快坐下吃饭吧。”
一时之间,权蘅心中惊疑不定。
昨晚他俩几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按理说,阿徵现在应当恨上她了才对,怎么还会如此和颜悦色,看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权蘅脚下犹如灌了千钧重的铅,缓缓挪到桌前,尴尬地坐了下来。
“蘅儿,昨天晚上我去和同僚喝酒了,喝到后面都断片,所以没有回来陪你用晚饭,你不会不高兴吧?”
听到这话,权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按他这话的意思,岂不是昨晚发生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目前的局面对她来说是极为有利的,他们越迟撕破脸皮,她便能多一点时间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想到这,她扯动嘴角,低眉顺眼道:“怎么会不高兴?阿徵你如今也是朝中重臣了,日常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这些我都懂的。”
说完,她抬眸,将视线挪到他的肩膀上,昨晚那枚金钗刺的极深,如今鲜血流出来,已经浸湿了一片。
他素爱穿白衣,此刻肩膀上红了一大块,看着触目尽心。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她正蹙眉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伤,沈徵玉叹道:“这个伤,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兴许是我昨晚喝醉了,不小心摔倒伤到的吧,你不用担心,我上点药就好了。”
闻言,权蘅点点头:“那你平日里可要注意了,伤口不能沾水,要及时换药。”
听到这话,沈徵玉温柔的笑笑:“好,都听蘅儿的,现在先吃饭吧,饿太久了对身子不好。”
权蘅应了声,便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用着饭,可是心中却思绪万千。
不管今天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只是装的忘了,她都必须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只能装傻。
如若不然,眼前这人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只是,事到如今,既已知道他的真面目,她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草草吃了几口,她忽然叹了口气:“阿徵哥哥,我最近日日呆在这院子里,都出不去门,真的好闷啊,你能不能让我出去走走?”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男人瞬间就变了神色。
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温柔之情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和怀疑。
“蘅儿,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是这院子里的下人们服侍不力吗?要不我给你换一批,让你们陪着你在这院中踢毽子,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玩这个了。”
权蘅摇了摇头,红着眼眶看向他,“阿徵,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喜欢出去玩了,咱们小的时候,不是经常逃课也要出去放放风么?”
“我也不求去多远的地方,咱们就去最近的镇子上,我想逛一逛,买些衣衫首饰,可以么?”
沈徵玉蹙眉:“不可以。”
一瞬间,权蘅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
知道自己方才说的太重了,沈徵玉又缓和了下语气,柔声解释:“如今永宁侯府整府都还在通缉令上,只要抓住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得到黄金百两,你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闻言,权蘅心中一惊。
没想到,现在外面的形势,竟已如此严峻了。
只是,她仍然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她只有走出去,才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那我带个面纱,带个帷帽,好不好?只要将我的脸遮住,就不会有问题了。”
见沈徵玉的神色仍然冷硬,权蘅眼睛一眨,泪便落了下来。
“如今阿徵是真的长大了,咱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以前只要我一说要出去玩,你便是违背沈叔叔的话,也要和我走的。”
权蘅低下头,低声道:“从前在长乐县的时候,你总是翻墙来找我,我们一起逃课去听戏,买烧鸡和油饼吃,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现在又想吃油饼了,求求你,带我出去买,好不好?”
听到这番话,沈徵玉神色微动。
明明只是寥寥几句话,可偏偏就触动了他的心弦。
回想此生,他一直在颠沛流离中度过,最安稳、最幸福的时光,便是和蘅儿相伴的那段日子。
此刻,蘅儿正恳切的求他,哭的眼睛都红了,叫他如何能忍心拒绝。
“好吧,那明日,我就带你去附近的镇上逛逛,但是只能玩半个时辰,还要带着帷帽,知道了吗?”
听到这话,权蘅瞬间便开心了,笑的眉眼弯弯,“好,我就知道阿徵哥哥最好了!”
有了这句话,权蘅又多吃了两碗饭,眼前的饭菜都罕见的见底了。
见状,沈徵玉无奈的笑了笑。
蘅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心性。
“阿徵,我吃好了,就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这话,权蘅便起身出了门。
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沈徵玉眼中的温柔渐渐散去,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这辈子,他绝不允许谁再抢走她,就连她自己,也不行。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根本没忘。
只是他知道,若是他不装作这样,以蘅儿的性子,此刻早就已经和他闹的鱼死网破。
她是那样刚烈的一个人,为了要自由,为了从闻峥手中逃走,宁愿一死。
她那样爱闻峥都受不了被囚着,更何况是面对他呢?
两人分别多年,蘅儿对他的情谊早就不如当初了。
好在,他的决定是对的,蘅儿为了稳住他,也不得不装傻。
方才,他听见她提起往事时,心中真真切切是高兴的。
为了那段过往,他陪着她出门玩玩也不为过。
*
次日清晨,天才微微亮,权蘅就已经醒了。
洗簌好后,她在院中等了好一会儿,沈徵玉才终于醒来。
见她一脸的兴奋,还开口打趣道:“蘅儿,别着急,答应你会出门的,决不食言,怎么还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闻言,权蘅腼腆一笑:“那你搞快点,咱们趁着早上人少,早些出去。”
不久后,沈徵玉也收拾好了,寻了个帷帽给权蘅带上,一行人便出发了。
路上,权蘅小心翼翼的掀开了帘子,看着外面行走的路人,心中感慨万千。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出门了,现在看什么都新鲜。
不久后,他们终于到了镇上。
此刻天已经大亮,街道上到处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
见到有个大婶在卖油饼,沈徵玉主动买了两张,将更大更圆的那张递给了权蘅后,自己吃起了另一张。
咬下的那一瞬间,少年时的记忆仿佛穿透了味蕾,让他眼眶微热。
若是一切都可以停留在那时该多好。
而权蘅咬下后,心中浮现的竟是闻峥的脸庞。
这个油饼,好像没有当初两人在镇上买的好吃。
两人一路吃,一路走,终于到了卖胭脂水粉,衣衫钗裙的地方。
权蘅走了进去,看着店铺中的布料,心生欢喜。
从小到大,她其实一直都是比较臭美的,爱打扮自己。
这镇上的布料虽然挺一般,都是京城里半年前淘汰下来的纹样,但是对她现在来说,也足够新奇了。
见她欢喜,沈徵玉不由地也笑了笑。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前方有个人影出没,正是他的暗探无疑。
心知他找自己肯定是有事要谈,沈徵玉眼神微凝,对权蘅道:“我这会儿有点事情,你先和绿意一起逛着吧,千万不要随意走动,等事情办完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听到这话,权蘅心中欣喜,面上却装作担忧的样子。
“好,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啊,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会很不安的。”
沈徵玉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钱袋,递了过去,“这些钱你拿着,随便花,不用给我省。”
见权蘅接了东西,他轻叹一声,便大步离开了此处。
紧接着,权蘅就在店铺中挑起了布料,耳朵却早已提了起来,仔细听着店门外的交谈声。
这小店门口正是一个混沌摊,不少人正坐在门口,激烈的交谈着。
权蘅斜眼看去,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喝了碗汤,随后便啧啧感叹起来:“你们知道吗?京城里出大事了!听说啊,咱们那位太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然一夜白了头!”
听到这话,权蘅心中一紧。
怎么会这样?
明明,当初她“死”的时候,他还是一头乌发,短短十几日过去,竟会憔悴成这样?
中年男人对面坐了个清瘦的男子,看起来约莫有五十岁左右了,须发都已白了许多,他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这算什么?太子从小便残暴无情,一夜白头,恐怕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遭了天谴罢!现在京中最惨的,明明是镇北将军府和永宁侯府!”
这时,一个大婶也坐了下来,啧啧叹道:“谁说不是呢?听说镇北将军府一脉,代代埋骨沙场,到现在,镇北将军就只有两个儿子,听说小的那个才七岁,逃亡路上和家人失散了,被抓住,现在连头颅都被割了下来,悬挂在城门口,已经整整七日了!”
听到这话,权蘅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怎么会?”
之前还在京中的时候,她去过虞家几次,见过那个小孩。
那个小少爷长得玉雪可爱,每次见到她,还会软软糯糯地打招呼,可是,他怎会死的如此之惨?
此言一出,门口的几个人瞬间看向了他,大婶叹道:“小姑娘,你也觉得震惊是不是?我们都这样觉得,可惜了,镇北将军府世代忠良,竟落得这般下场!真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