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路迟忆躲过旋风扫落叶般的贴腰一踢。
攻击无效,庹经年趁机撤回落空的腿,单手堪堪撑住地面朝对面扬了一把细沙,控着内力将腰身猛拧半圈,力度收起,抬腿再次踢向路迟忆侧腰。
路迟忆适时反应极快,横挡收回又躲过一记扫腿,偏头躲过沙子后提起扁担在手里飞旋数圈,猛一作出下刺状态,动作却在扁担头落于庹经年腿上半拳处戛然而止。
是以点到为止。
庹经年不管不顾,那会轻易放过大好机会。
“咔”,剑锋劈进扁担头,堪堪划破黄竹表皮,剑痕凌冽。
竹扁被剑掀开半寸,路迟忆不慎被迎风细尘迷了眼接下这一击,腰腹略微吃痛的向右踉跄半步。
薄厚不均的枯叶间突兀地响起脆声,不知何时掉进腰间软鞭缝隙里的血珍珠掉落在地。
庹经年咬紧两腮,面上毫无异状,暗暗将口中翻涌上来的血沫吞咽回去,发抖的五指在长袖里作拳头状,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兵不厌诈,承让了,师兄。”庹经年压着喘息声将血珍珠捡起,无声剑被她稳稳收回鞘中。
她肩背打得笔直,颔首将无声双手奉上,深棕瞳孔深处漾着一缕澄明的狡黠气,满脸都是老娘赢了的扬眉吐气。
如果忽略微微战栗的手臂不计的话。
路迟忆对呈上的灵剑置若罔闻,只是轻拿起她掌心深处的血珍珠,珍珠剔透,在斜阳下折射出璨然华光。
他道:“扁担暂由我保管,这几日你便拿无声同我多试练剑法。”
“领命。”庹经年回答,飒飒的做了个solute的动作,“这珍珠便赠于师兄了,莫要推拒。”
左手剑谱,右手武器,这下可以从白昼练到黑夜,练到厌倦。
庹经年与他隔着几步,见人收起珍珠,心想可以先试探一番,这才鼓起勇气切入主题。
“此次既是我赢了,那可否向师兄讨个奖励?”
“说。”
“芦苇镇那晚,师兄玄色衣袍上的绣纹可有出处?”
说话间,路迟忆意味不明的扫了她一眼,却并无提防之意。
庹经年被他冷冷清清的随意一撇,心里咯噔一跳。
故作姿态道:“是这样的,我向来喜好女工,瞧着那制式精美非常,若是能见上制裁之人一面,倒也不枉此生。”
梦中那道幽幽白影实在是模糊,但绝不会是路迟忆,庹经年断定是一女子,年纪倒是不祥,但也好过信息全无。
“那断云纹绣艺是一名修士所教。”
庹经年急不可耐道:“修士现在身在何处?”
话刚出口她就后了悔,这般穷追不舍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心里有鬼。
“待你劈开这竹扁,我再告诉你也不迟。”路迟忆生生将她打发了去,以此终结话题。
庹经年一度心急火燎,心说,那便再来一局。眼下这梦魇没了规律,不知哪天会卷土重来,朝不保夕的日子让她有些惶恐不安。
不出几秒,她转念又想,与其穷追不舍惹人猜疑,不如先顾好眼下打磨剑法,以期徐徐图之。
她期期艾艾的叹了口气,朝人背影道:“师兄,君子无戏言,无声劈开竹扁之日,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路迟忆将扁担负于身后,不发一语的走出后山。
庹经年扯着五官冲他做了个鬼脸,不甘心的踢走路边碎石,这才一前一后的走回她的弟子舍。
傍晚风急,勾连远山的天边忽来细雨。
时值笙声和久仪仁下学,二人立刻迎着雨幕急匆匆地冲进庹经年住处,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庹经年看着二人,使出火诀飘飘然的将两人身上的湿意打得魂飞魄散。
“脑子倒是聪慧,学得挺快。”笙声赞叹她一句,上学的疲乏没了一半。
挖墙脚第三步:不经意的夸奖。
庹经年笑着撇嘴,用尽全力压下快要与太阳肩并肩的耐克嘴,用传音咒回复道:“路师兄教得好。”
但话又说回来,这其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十是基于鄙人聪明的头脑。
这下轮到久仪仁吃惊了,屁股还未落座就急着用传音咒夸她,“师妹果然厉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溢美之词稍稍有些过了,庹经年老脸一臊,险些承受不住。
“师兄,你夸耀得未免太过了些。”笙声出口提醒。
“没事儿,”庹经年摆手打圆场,“能说多说点,我爱听。”
几人落座圆桌。
久仪仁拇指摩挲着茶杯杯身,“午时演练法阵,有位师弟将缚妖阵和祭魂阵弄混了,用作练习的两只恶妖当场魂飞魄散,先生气得回了家。”
庹经年一心二用,耳背道:“回老家?看来被气得不清!”
“后来呢?”笙声问。
“师妹,是回了家,”久仪仁和顺一笑,道:“我上门请了五次,先生才肯回来继续授课。”
笙声慢条斯理的拿起手帕,仔细擦拭一双白净细腻的手,“先生生气实属正常,但是,师兄你既有这样的耐心,将来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庹经年吃着嘎嘣脆的花生米,和路迟忆在一旁应声附和,二者一冷一热的对久仪仁表示了极大的肯定。
久仪仁笑容温润,正襟危坐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语气认真:“借你们吉言。”
推杯换盏间庹经年相继说了好些糗事,没皮没脸。此处举目无亲,无顾无虑活出自我。
“师姐,你采买的东西到了,就在山门灵瀑前——”
憨厚的声音拉出去老远,映月亭的一外门弟子匆忙赶来,修炼不精的他只能提腿前来告知,满头细汗不及擦。
“师兄,我上月置办的衣裳到了,怪沉的,只能劳烦你和小忆了。”
笙声对着二人说完便抬脚出门,随手送了这名弟子一道清风咒缓解燥热。
庹经年恍地想起初次见面时,笙声朝她递来的那身衣裳,想不到,宗门贵女竟有如此审美。
几人离开院落,庹经年软骨头似的倚着窗目送,随后捯饬一番才回到床榻,四仰八叉的躺开来。
瞅着屋外夜色,亥时未到。
庹经年调整躺姿,撩开长发双手作枕,做梦以来睡得多活动少,身体越发清瘦。
思忖半晌,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决定锻炼身体,反正亥时自会入睡。
什么平板支撑、提膝卷腹、登山跑,统统来个几组。庹经年照着心里列的锻炼清单,悠闲的拉伸完毕后呼哧运动起来。
好不容易来到第二轮,她几乎是咬碎牙齿才勉强做完。
手臂和小腿抖如飞鸟振翅,庹经年默默在心里插道白旗以示投降,好久不练,身体素质实在是堪忧。
“自己找罪受……”
她终于平心静气地仰卧软塌,亥时已至,双眼阖沉。
睡梦外雨打窗台,院中草木嘀哒作响。
落巽撑着油纸伞缓步走入这方清幽小院。
堂堂扶月宗梅花亭长老,此刻却身姿倦怠,向来言笑晏晏的眉宇此刻被踌躇之色取而代之,浑身的术法是收了又放,放了又收,事到如今他已然是骑虎难下、如芒在背。
庹经年的识海之景,现下回想起来还是让他心中不免大恸惊骇。
并非局中人,落巽得以清晰的回溯了那场惨剧,命运造化何至于此,万般皆是由不得人。
鏖窟崖,一半废墟,一半荒芜。
死生境地,庹经年身着玄色劲装倒地不起,几近濒死,额间命格印记如低淌的迢迢流水尽数散去,撕裂的神魂却无故回归。
无限渊门的异界之门被人施以禁术,撕出一道狰狞长口,那人身影竟连身为旁观者的落巽也探看不清。
长口撕裂得越发怪异,戮气满天狂啸,树木折腰。
落巽垂在身侧的手尚来不及作出反应,嵌在眼眶里的瞳孔先一步倏地紧缩,某道熟悉的身影猝然闪现在视线里。
自家平日里纡尊降贵、风光霁月的好徒弟,此刻面容鬼气冲天,浑身充斥着桀骜狂戾的污秽气息。
“天道不公,灭了便好。”
只见路迟忆垂首咬破食指,以血为媒,持剑强开禁咒,红光直冲九重云霄。
寥寥清灰从天穹落下。
落巽铁青的面容乍时被毫不留情的照亮,那是道几乎让人无所遁形的光,亦正亦邪,刺得他眼球和面容发烫,右脚被横扫的阵波逼得后撤半步,重重压紧地面泥土才得以稳住。
“哐铛”。
染血的断剑握不住后落到地上,血液沾上湿润厚重的黑泥,血气被淹没,半截断裂的剑身隐入浓浓夜色里。
路迟忆衣袂被阵气刮得猎猎作响,绷紧线条不再流利的肩背,忍着反噬巨痛将心头血源源不断的引到阵中之人身上。
诡异的图腾印记似烙印一般刻在庹经年后颈处,一半隐在头发林里,一半刻在伤痕累累的后颈皮肤,微光随着印记阴森一闪而过。
路迟忆已至强弩之末,浑身覆着斑驳血迹,囫囵不清的张口说话,轻声细语得缱绻温情。
他双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抬手抚上神识全无之人,奄奄一息的附耳昵语道:“经年,我以咒印为证,舍我全部记忆,弃我肉身神魂,死生轮回……”
风雨雷电声和阵法嗤声响作一团,恍若叫丧似的音调又远又近。
阵眼作祟,落巽扯着耳朵也无法听清路迟忆的低声细语,黑沉如墨的瘦脸上难得掺杂了一丝烦躁和惴惴不安。
大徒弟救二徒弟,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诀别的话没说完,路迟忆便已肉身郧散,黑压压的空气静默得凝固起来,鏖窟崖四下一片死寂。
这边落巽站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边变故又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