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潮气弥漫,也不及眼前狼藉让人心凉。
空气里刺鼻的硝烟味和烧焦的臭味混合一股热气,钻进鼻子里,在喉咙处来一记命运的锁喉。
卡特呆呆看着烟尘在废墟中缓缓升腾,模糊朝天伸出的扭曲变形的钢筋,分出心神回复房子真正的主人,让对方第一时间知道情况:是的,全塌了,就剩个门框。
低头发现敲字母的手指都在抖,果然是人手没有猫爪稳吗?
大抵哥谭本地人有着卡特难以轻易学会的人生态度,房东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竟然是感叹的是卡特运气好。
房东:
之前有房子被炸了人还在睡觉,直接被埋里面,好不容易救出来却残废的。
对了,房子买了保险,如果你买了有关保险后续也可以进行理赔。
现在房子是不能住了,房租不用继续交,事后你可以考虑修好后继续租,或者另外找房子住,我给你退押金。
大概是出于好心,房东还多发了条消息: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是报警,等警察过来收拾点东西出来,请警察带你去找家安全的酒店住下应付过这一晚,然后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天。
平常的话卡特可能会好奇多问一句新的一天会更好吗?
现在她没有心情,甚至心里还能冷冷地按照哥谭人的风格接上回答:不会,每一天都有新的狗屎要踩。
卡特按房东说的报警,但没有等警察过来再行动,她力气大,又不担心安全问题,直接就搬开断墙,扫视房子里的物品。
夜色沉沉,时间推移,月光洒下一层清辉,模糊了断壁残垣太多尖锐的棱角,又给砖石瓦砾以及钢筋蒙上骨白的滤镜。
客厅是重灾区,人类的武器从靠近阳台的墙炸进来,杰森的人窝被完全压在坍塌的墙下,人爬架断成两截,旁边沙发被炸得面目全非,浣熊阿妮斯像被捏爆的果子,里面柔然的填充物像芦苇一般散开。
零食架子倾倒在地,人条鲜艳的包装袋有的破开,尤其是薯片,有的较小躲过一劫,二者都和砖石瓦砾混在一起。
还有很多很多,一件件的,卡特都能说出点什么,现在却都被炸烂了。
去找罪魁祸首?
卡特踢踢炮弹的残壳,脸都皱了。
说什么勇敢猫猫向前冲,冲就完事了?
那确实完了,炮弹洗猫脸,太平间来活了,贵宾一位!
毛茸茸的卡特蹲在废墟里翻找,随手捞起一个完整的袋子在手里,这样可以把人的东西都捡进去。她翻着每一个角落,不想放过每一块砖石,乃至于所有能够翻动的东西。
鼻子好像还处于工作环境中遭受着高浓度化学品攻击,麻麻的,徒劳地分辨着乱七八糟的味道,然后像个被八百根鞭子抽动的陀螺一样晕眩罢工。
时间拉扯着躯体,一次次弯腰,一次次起身,卡特胸口被塞进一团团棉絮,呼吸变得艰难,细密的汗珠贴在皮肤上,浸透衣服,紧贴着,潮湿又不透气。
卡特眯着被糊住的眼睛,身躯停住,走神,混沌的脑子变成纸片,转不动了,而手还维持着翻找的动作。
还是找不到吗?
那封由杰森留下的信,人在上面白纸黑字承诺着会回来,还许诺会给她带礼物,本来好好放在杰森床上。
现在,彻底不见了,倒是一些焦灰暗示着那脆弱的纸张的命运。
还能怎么样呢?
卡特把手里的袋子拢了拢,泄下气来,一屁股坐在废墟中还完整的一截垫子上,仰着脑袋对着头顶的天空,想念一场雨,这样灰扑扑的物品还可以先洗一洗。
“嗒。”
一声轻响,卡特蔫蔫地抬起头,隔着一条街,看到对面楼顶一闪而过的身影。
“呼呼——”
披风掀动的声音很细微,就像第一声“嗒”,鞋子落在房屋顶的动静一样很轻。
卡特的耳朵抖了抖,黯然的眼睛多了一点亮,睁大着去捕捉隐藏在黑暗里的来客。
但是对方很是谨慎,发现她看了过去,就射出什么东西挂在墙上,来回跳跃,跑走了。
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抓,也就算了。
是时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卡特恢复一些气力,站起身。
她自己的房间是靠近客厅那面塌倒了,被铁柜子支出一个空间,底下的床和柜子里的物品都无大碍。
很快地把要带走的个人物品收拾到一个大号的行李袋中,等下住酒店就能用上。
倒是装杰森的东西的那个袋子太小了,人玩具、填充物跑出大半的玩偶皮、包装还完整的零食……就连人爬架,卡特都试图拿走。
她当然知道断舍离,选来选去,选不明白,还是什么都不想丢,都给拾出来放在一堆。
几辆警车风驰电掣驶进巷子,车门“哐当”地打开,警察走下来,为首地走到卡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卡特。
只见女孩灰头土脸,望来眼神有些空茫,橘黄色头发凌乱不堪,还有几缕黏在脸上,双手脏兮兮的,绞在一起,带着灰黑,指关节有些泛白。
旁边一堆垃圾,像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傻瓜蛋,连玩偶皮、炸烂的爬梯都舍不得丢。
“你就是报案人?”
“是的,被炸的房子是我的出租屋,可以抓到人吗?”
“你先说说具体情况,房子怎么炸的,你有得罪什么帮派人士吗?”
卡特摇头:“我从烤肉店吃饭回来就看到这一地废墟,没有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平时就在清洁公司上班,没有和人结仇。”
“就这些?好好想想,有什么遗漏的信息吗?”
“想不起来别的。”
卡特平时独来独往的,日常干扰认知,交际不多,实在谈不上得罪谁。
其他警察开始拉线,收集现场信息,而卡特坐上警车,要去警察局做了一个笔录。
上车前她还试图带着爬梯,惨遭警察拒绝。
“你那玩偶皮小,你爱带就带,这个破梯子不行。”
卡特无奈只好放弃拿走爬梯,把它留在了现场。
做完笔录,警局一个女警,在警察局附近的酒店住上了。
其实也就是找个地方放东西,洗澡,把捡回来的物品整理好,在床上摊成猫饼。
酒店楼下就是街道,汽车鸣笛声隔着墙,隔着窗户,显得闷闷的,像是蒙上一层毛玻璃一般的质感。
仰躺的卡特,脑袋在床尾的位置,眼前就是吊顶。
她研究着墙纸的花纹,试图在上面重复的纹路里找出一点不一样的痕迹,无果,只能说墙纸应该是新贴的,且工业化产品的一致性还是不错的。
房间外的走廊很长,有人走过去,连同四个轮子滚过铺着地毯的地面的声音。
卡特一直听着那个人推着四轮车去到隔壁的隔壁,判断是清洁工和工具车,因为间杂有金属和塑料小范围碰撞的声音,大概是工具相互之间磕碰发出的响动。
这么听着听着,卡特不断往下滑,脑袋垂在床沿,整个猫跟流体一样。
头发快落到地上才反手抓住床,把自己拉了上去。
现在,给卡特一盆红豆一盆绿豆,她都可以倒进一个大盆里混匀,然后一粒一粒分拣出来。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卡特摸到自己的爪机,直接一个清洁工启动,怒接个单子。
她不像房东一样买了保险,财物损失无可避免,再不好好挣钱,哪来足够的钱又置办起像样的物品,布置好家。
卡特无法想象等杰森回来,就要看到穷困潦倒,连个像样的住处都维持不了的废废猫了。
这个单是个私人单,客户给他独居在家死了三个月才发现的老父亲及房子购买的清洁服务,要求干净整洁,让房子重新适合居住。
涉及这种单子,卡特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词是臭。
路边死点大点的生物都会让人捂着鼻子绕道走,更别说三个月的尸体了,没有人为干预的腐烂。
不单是灰尘、细菌、霉菌,还可能有各色昆虫、老鼠等动物,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开大会。
在爪机上卡特再三和客户明确清洁时间、地址、范围和注意事项,重点是老父亲他是否由卡特来安置,是就得加钱,否的话这单就轻松些。
还好这位客户没有像之前的客户一样,直接让卡特把亲人尸体随便丢了,她这次主要负责清洁尸体挪走后的房子。
谈清楚后,卡特大做特做准备,要为可能已经繁衍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微生物、顽固痕迹和味道准备好消杀剂、清洁剂和空气清新剂。
客户的房子是独栋公寓,客户没有出面,直接告诉了卡特钥匙在哪里,让她自己去取自己开门进公寓。
进门就见庭院里养了花,连同见地就疯长的草,都长得很繁茂,并没有因为主人去世已久而凋败。
老先生死在床上,印着人印子的床单还留在那,爬满黑色的大小虫子,被卡特戴着手套的两个手指捏着,尽可能远离自己,丢垃圾袋里。
之后是大扫除。
床头盖着一个相框,卡特拿起擦拭干净,发现上面是中年夫妇和青年,一家三口。
说实话,对于卡特来说,人脸辨识度没那么高,如果不上心,人在卡特眼里可以说大都是两只前爪垂着,两只后爪立着,长个人样。
但是这个儿子,身上穿的是白大褂,脸上还有个红色的疤痕,像被扯了一样的猫爪形状,倒叫卡特多看了两眼。
也就两眼功夫,她再没有走神,效率地完成并拿到了尾款。
时间还早,卡特又接了一单。
这单是急单,刚刷新出来就被卡特接了。
一开始她都没注意这一单有些不一样。
现在一看,客户加了钱,在备注中叫卡特在路边的24小时营业快餐店给他带十人份炸鸡,不带就无脑给差评。
好神奇的要求,从未见过客户叫特殊清洁工带食物的。
之前大多数客户都是有些忌讳,不愿意和卡特打交道,碰面都不想。
曾经就有客户疑心卡特进门的事后触碰过他们家非清洁区域的鞋架,死活逼着卡特赔钱给进行一次普通清洁服务。
那更别说让卡特带食物了。
还有地址不再是具体的房子,而是一条街道,就在东区。
卡特为着不拿差评扣钱,过去的时候还是按照要求买了十人份的炸鸡放在副驾驶座。
到地方,街道上砖石瓦砾四处,玻璃碎片在发白的路灯下反射冷光,空气中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弥漫不散,预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点哥谭很喜欢发生的事情。
“该死的,人怎么还不来?”
身材魁梧,半边脸肿得老高,眼睛乱转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张望,他一只手无力地耷拉着,正用另一只手挥舞着扫把,把地上的碎石、踢飞的垃圾桶里散落出来的垃圾扫到一起。
他动作迟缓、笨拙,还磨洋工,慢悠悠地干着活,时不时牵扯到脸上的伤,一阵龇牙咧嘴。
关键是他眼珠子一直转悠,胖老鼠一样,忽然目光定在地上一个黑色的金属物件上,立马移过去,背着人捡起来,包到口袋里,也不嫌蝙蝠形状的飞镖会硌到自己。
旁边一个瘦高,手脚面条一样,像猴的家伙正蹲在那,哆嗦着把碘酒倒在腿上,拿撕下来的衣服下摆擦拭伤口周围血迹,嘴里嘀咕些卡特听不太懂的俚语。
不远处几个像被狮子暴揍过的潦草鬣狗的男人们则一起清理原本畅通的街道上多出的障碍物,有合力抬起断裂的小型广告牌的,有搬走扫不动的石块的,有把翻倒的垃圾桶等公共设施放回原位……
卡特的车一出现在街头,胖老鼠眼睛最尖,一下子看见了,把扫把一丢,跑到卡特停下的车边问炸鸡带了没有。
卡特把炸鸡给他,他转头招呼兄弟们一起吃。
“你好,清洁工33号为你服务。”
胖老鼠嘴里塞着满满的炸鸡,嘴巴泛着油光,不耐烦听卡特说这些,直接催促道:“你快干活,把这条街都弄干净,不要多问。”
事情就没有这么奇怪过。
卡特侧头看了眼闪过动静的楼顶,自顾自接过活计。
胖老鼠他们就在旁边看着卡特干活,炸鸡塞不住他们的嘴,都伤了还能闲聊。
“鼠哥(嚼嚼),你怎么找个女的来干活,她有这力气?”
胖老鼠气得直接把手里的鸡骨头丢了出去,砸在开口质疑他决定的鬣狗头上:“闭嘴。”
卡特默默说了句:“我是专业的。”
众人看她一个人在旁边抬起石墩毫不费力,话题就转了过去。
“今天可惜了(嚼嚼嚼),要是没那谁(嚼嚼),那么多钱,我们也能分到不少哦(嚼嚼嚼嚼)。”
“这么多人都给那谁甩得团团转(嚼嚼嚼),披风都没给打下来半片(嚼嚼)。”
“唯一战绩(嚼嚼),一炮轰了一栋房子……”
炮轰?
房子?
卡特抬起头,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