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金玉站在外面听着屋里的动静,便知道崔白玉发了脾气。

    原来这样的大人物也有不顺心的时候。

    可人干嘛和自己过去,人生几十年,世间的事情就像是风中的风声,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倒是你越在意什么,什么就会折磨你,所以该忘的忘,该放的放。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金玉再次来到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板,“郡主,奴家有个好消息要说。”

    崔白玉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眼眶发胀发酸,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良久,道:“进来。”

    声音有些沙哑,金玉诶了一声,走进屋子,心下一惊,下意识将屋里损坏的物件折合成银子,霎时间,连哪舌根都泛起苦意。

    崔白玉抬眸看着他,脸色缓和一些,“找桃酥。”

    金玉还是心疼银子,瞧着地上的瓷碗,唇角咧了咧,表情哀伤又透着委屈,“徐大人那边,帮郡主安排方小侯爷见面了。”

    话落,崔白玉的手指似是无意识地轻微屈伸了几下,缓缓坐起身,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她就知道,人生是起起落落!

    一条路行不通就换一条,什么都捏在手里,肯定难受,握不住的沙,扬了也罢!

    金玉见她心情好起来,绕过地上的碎瓷片帮着她穿衣服,苦头婆心的规劝:“郡主也别想不开,宸王这种人,不是咱们能惹得起,以后见面绕开就行了,天天一张死了老婆的脸,路过的狗都觉晦气。”

    崔白玉听了这话心里畅快不少,眸中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那要是躲不掉呢?”

    金玉道:“郡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吗,除了财,便是色,郡主两样都有,只要稍微放下一些身段,宸王没准就是裙下臣了。”

    崔白玉低头看着红肿的脚踝,果断否定了这个计划,“我是那种随便的人?”

    人都有七情六欲,她也不能免俗,风月之事,可不能陷进去,她和赵丞已然到此为止。

    至于为什么和他在床上滚一遭,她只当正常的生理需求。

    金玉咂摸了一下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道:“郡主不是?”

    “看来我这恶女人设真是坐实了。”崔白玉揉了揉眉心,发现疲惫的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精神。

    金玉心中凛然,而就在此时,梅奕敲门进了房间,“郡主,太子殿下回宫了。”

    崔白玉一愣,“宸王把人放了?”

    梅奕点了一下头,道:“陛下亲自下旨,让宸王把人送回去。”

    崔白玉抿了抿唇,面上的憔悴之色又多一分,也没在说话。

    一个时辰前,太初宫。

    孝元帝穿着古铜色府绸长袍,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名册,半晌,皱着眉头略带讶异的声音问道:“这些人他都不满意?”

    纸包不住火,就算他这次瞒天过海,下次也得露馅,周正德为君分忧的心一沉,迟疑的说道:“陛下,奴婢有些话,一直没说。”

    孝元帝合上册子,抬眸看他,眼神似有实质的锋芒掠过,令人震颤。

    尽管荒废朝政多年,可到底是皇帝,长期处于权力巅峰、掌控天下生杀予夺大权所沉淀出的气势,不可侵犯 。

    今日的场景,就和当年御驾亲征,收复江北的气势不减分毫。

    周正德吓得跪在地上没敢动,跟个鹌鹑似的,和盘托出道:“宸王殿下,前几日和一位女子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

    都吓成这样了还流言蜚语呢?怕不是坐实了,孝元帝道:“那名女子是谁?”

    周正德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是当年太后册封的长乐郡主,齐南笙。”

    孝元帝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

    “但也不尽然,”周正德继续说道,“奴婢曾经和她打过交道,她的真实身份是崔学士的妹妹崔白玉,当初殿下就是在她手底下当的侍卫。”

    倒是可以治个欺君之罪!孝元帝道:“她那边什么态度?”

    周正德道:“说不好,这个长乐郡主,不简单,生活作风也差了些,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孝元帝道:“差了些是差多少?”

    周正德头埋得更低,低声道:“宸王殿下把那些曾经和她厮混过的人都抓起来了,现在身边干净不少。”

    “荒唐!”孝元帝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却如平地炸响的惊雷。

    周正德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半晌才喘过一□□气儿。

    孝元帝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反而心中跟明镜儿似的,近两年长乐郡主风头正盛,做的那些事大大小小都听了不少。

    年纪轻轻,就琢磨歪门邪道,她算计着别人,别人也算计着她,就这种情况,没个倚靠早晚阴沟翻船,而这两年推行的新政,齐嬛显然没那个脑子,但却把政绩都扣在了自己头上,把她彻底择出去。

    如今两手空空,长乐这个人精怕是早就琢磨换条船了。

    然而在众人眼里,她要保住太子便是和赵丞作对,谁敢轻易和她谈合作?

    齐嬛又怎会放过她?

    就说前几日修园子,齐嬛从户部的账上划了二十万两,划的不就是兖州这笔粮饷。

    北疆南北两路乱势猖獗,要是派兵出关,需要各省筹拨,朝廷各处都要钱,等到了梅雨季还要拨赈灾粮,此时唯有精打细算,能省一文就省一文,不料齐嬛大手一挥,银子就长腿跑了,苦和泪都得自己咽下去。

    孝元帝看似还认真思考了一下,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道:“一会儿派人去王府说一声,把太子送回去,然后再拟到旨,儿子既然喜欢,那就赐婚罢。”

    赵丞天性冷血又掌控欲十足,这点显然是随了他。

    桑榆舞坊,崔白玉忘了当时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名字,琢磨半天,想起她之前住的别墅后面有一棵榆树。

    可能是怀念以前混吃等死的日子,也可能是想垂老之年,隐居田园。

    反正不可能是想家,崔白玉对家没有概念,只是可惜没能留在那个时代。

    舞坊生意不错,台下人来人往,还算热闹,可也填不上户部那个大窟窿,她坐在角落的桌子,看着台上的舞女意兴阑珊,恍恍惚惚地走,出门右拐去隔壁的店铺买胭脂。

    本以为在这混一下午能遇见方叙言,奈何天不随人愿,遇见的是他娘。

    侯夫人是特意过来找她,崔白玉听言,便在舞坊挑了一个僻静的房间。

    崔白玉示意丫鬟倒茶,见侯夫人抬手制止,便知道对方不是个好脾气。

    两人没有任何交集,但侯夫人知道崔白玉为人不善,极有手腕,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不必了,今日我来只有几句话同郡主讲。”

    崔白玉道:“您说。”

    长久的沉默之后,侯夫人缓缓开口道:“听闻,郡主和叙言有过一段往事,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没想到,他竟然把玉佩都交出去了.......叙言的婚事,我们另有打算,所以还请郡主断了他的念想。”

    玉佩是他的没错,可送回去不久承认了她的身份?方叙言把事情都说出去了?崔白玉心中兀自犹豫。

    侯夫人以为她不愿归还,语气徒然加重,“郡主,今日我必须把话说明白,叙言是侯府的独苗,将来娶妻生子,必然是要经过我们同意,你们不合适。”

    合不合适也由不得你说了算,崔白玉随口问道:“小侯爷人呢?”

    侯夫人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面色却凝重不少,说道:“私相授受,自然是要挨家法的。”老侯爷今天早上抽了三十戒鞭,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话有点煞风景的意思,崔白玉道:“侯夫人到底有不满意的?”

    侯夫人嗤笑一声,没说话,但也什么都说尽了。

    房间里的空气愈发沉重,落一根针亦有回声。

    崔白玉手里的茶杯不轻不重的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侯夫人。

    “郡主若是执迷不悟,我只能将此事说与圣上。”徐氏乃是受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说出来的话当然要比旁人多出些分量。

    崔白玉却冷然一笑,毫不在意地说:“少拿贞节牌坊压我,诰命算个什么东西,我既然能爬上这个位置,靠得可不是贤良淑德。”

    这会儿,她也想明白了,方叙言行事谨慎,在消息没有确认的情况下,断不会把事情讲出来。

    至于侯夫人是如何知道的,估计又是那个躲在角落阴暗爬行的花枕搅事。

    侯夫人闻言,两眼冒金星,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玉佩的事你亲自去问,别来我这找麻烦。”说完,崔白玉就起身离开,没有半点迟疑。

    哪曾想,门口正站着一个人,愣愣地望着她,眼里尽是委屈。

    赵辛泣不成声,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发白,上前抱住了她。

    站多久了?她们说的话都听到了?赵丞欺负他了?这些问题在脑海重一闪而过,崔白玉眼皮微微一沉,心里隐隐已有预感,他应该是都听到了。

    她又回想了一下,方才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算说了小孩子也应该听不懂。

    她揉了揉赵辛毛茸茸的脑袋,笑弯了眼睛,轻声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一情形与方才判若两人,赵辛没说话,抱着人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旋即就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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