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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人见镜中影

    “掌柜的,来四间上房。”

    钟蝶衣横抱着南无观,摊开一只手,将从手心冒出的几块灵石放于柜面上,语速快道。

    客舍的掌柜正低头翻看着账簿,听见声音,头还未抬,翻页的手便停了下来,伸出抓那几块晶莹剔透的、被切割成大小一致的矩形灵石。待灵石落入手中,他才抬眼将视线移到柜台前的钟蝶衣四人。

    “原来是仙人们呐!”掌柜眯眼笑,说话间拉开抽屉将灵石塞了进去。“数日前,您们也来鄙店住宿,但只住了一晚便不见影,还以为您们有急事离去了,怎的又回来了?”

    “别提了,”路见朝的目光追随掌柜握笔记录的动作,愤愤道,“本打算好好逛一逛这抱城,谁承想被那劳什子城主抓去了,待到现在才出来!”

    掌柜手中的笔被惊得掉落。

    “这这这……那仙人们如今可是无事了?”

    钟蝶衣压在路见朝之前回道:“自然。”

    “那就好。”掌柜长松一口气,转身招来一名小二,“领这四位仙人去客房。小心点!别怠慢了贵客。”

    “是。”小二躬身。

    缀在最末尾的江斗妮捂着脖子立在原地,目睹钟蝶衣抱着南无观疾步上楼,路见朝不满地追在其后。

    “这点距离他自己能走。”

    “他这般沉,要不还是我来吧,别累着你了……”

    路见朝的声音落进涌动的人潮,逐渐漂远。

    江斗妮环顾四周,客舍大堂中三五成群,谈笑的、划拳的、静观的……一双双黑色的眼睛,交错的视线,互相把面容割裂成一片片陌生。

    她恍惚被扯进一座黑色的森林,原始的动物居民融洽地在枝间跳跃,在影间奔跑,唯她只身一人,只剩一人。

    无人看见她。

    她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吞入了腹中,黏腻,寒冷,让她抑制不住地想逃。她转动眼球,慌张地寻找逃生出口,世界却锚着眼球旋转,糊成一圈褪色的雾霭。

    “姑娘,姑娘?”

    掌柜的呼唤定回她即将溺死的神思。她眨眨眼,看向掌柜露出的金门牙。掌柜的嘴唇一张一合,金牙时隐时现。

    “姑娘,您还好吗?您脸上的伤看起来很重,再不治疗的话恐溃烂生疮啊!”

    “隔壁有家医馆,从这大门出去,走几步就到了。那里头坐镇的李大夫医术极好,人称华佗在世。姑娘您不如去那儿看看,报我的名还能减价呐!”

    “哦——瞧我这张嘴,说起话来就没完,竟忘记姑娘是仙人了!姑娘脸上这点伤,想必动动手指头就能治好,哪轮得到我瞎操心呐。”

    “不是的。”江斗妮呢喃。

    她不是仙人,她只是个同你一般,“无用”的凡人,没有通天遁地之能,也不会心念间白骨生肉,消除疼痛之术。

    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认识。

    她伸手抚上左半边脸颊,伤口流淌的眼泪在指腹下干涸成起伏的山峦。这是她初入这个世界得到的第一份“礼物”——疼痛。

    她仿佛能预见接下来的日子,疼痛在裂开的肌肉间反复苏醒,山峰在皮肤下挣扎生痒,最后磨出一道暗淡的白痕,永远提醒她曾经的遭遇,此刻的情绪。

    无助,无力。

    漫起的情绪淹堵她的喉咙。她什么都不想说,只逃上楼,躲进最边缘的客房中,将那些惊诧的,怪异的视线隔绝门外。

    一直硬撑的身体靠着门板软成一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颗风一吹就漂泊的尘粒。

    这好似一个无底噩梦。

    她想醒来。

    她想回家。

    “砰砰砰……”

    什么声音?

    “砰砰砰。”

    声音很近,似乎就在她的背后。

    江斗妮从混沌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八仙桌、四出头官帽椅和架子床。橘红跃过敞开的竹窗,在泛黑的桌脚上割出浓烈的一角。

    “砰砰砰——”

    安静的夕光一跳,她终于反应过来,是倚着的木门在响。

    有人在敲门。

    她站起身,动了动脖子后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一人,着乌色素面刻丝交领长衫,墨发拢至一侧肩上,由素色发带束住尾。柔和的长发捧着的,是一张皎然面,其上落着青黛眉,如画鬓,春山鼻,淡珠唇,不自藻饰,却有美姿玉仪,似神仙中人。

    来人是南无观。

    南无观捕捉住她的视线,轻笑道:“记着娘子脸上有伤,故来送些伤药。”

    “不过,”南无观的声音一顿,“娘子脸上的伤怎的还未处理?”

    江斗妮移开视线,道:“忘了。”

    她跑到这间房后,不知不觉缩在门边睡着了。若不是南无观到访,她或许会闭着眼到天亮。

    不知为何,南无观低笑出声,笑完才道:“娘子倒是不在意自己的伤,却显得南某冒进了。不知南某可否进去帮娘子处理伤口?娘子自己一人想必是有些不便的。”

    她视线上移,对上南无观的眼瞳。那如墨点漆,漾着残霞的温和海面。

    她怔住了,呆呆地侧开身子迎南无观进房。

    她从未见过这般、这般美丽的眼睛。明明染着再普通不过的黑,却仿佛裹藏着火焰般的绚丽。人们总会因它的朴素而路过,也会因偶然一瞥的鲜艳而深感幸运。

    是的,幸运,江斗妮现在就是此种感受。

    南无观欣然,与她擦面而过,踱进房内稀有的夕光,将握在手中的两个小瓷瓶置于八仙桌上,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张手帕,转身弯唇等待。

    江斗妮阖上门,悄悄在脑中挥走南无观滞留下的,勾在她鼻尖的淡香,在南无观的身旁捡了把椅子坐下。

    “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她迟疑道。

    “娘子无需与我客气。”南无观弯身,一手捧起她的脸,一手捏着手帕细细擦拭那些凝固的、蜿蜒的血迹。羽毛般的呼吸飘落在脏污的皮肤上,撩蹭得她伤口提前发痒。

    南无观离得太近了,她胡乱地想。

    她从未与异性有着如此的近距离,近到她可以看清对方白皙肌肤上的细小毛孔,从中伸出的毫毛,以及翘立的粗黑睫毛,其下守着的泛着艳丽霞光的黑海。

    她或许,是喜欢黑色的。

    不对!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欲偏头避开南无观的眼睛,却被对方捏住脸颊肉。

    “先别动,还未将这些血痕清理干净。”

    “对不起。”她莫名生出一丝愧疚。

    “娘子何故向我道歉?”南无观的动作放得极轻,一点一擦,宛若清风拂过,让江斗妮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

    “倒不如说,你应同自己道声歉。身为一城之主,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蓦然觉得那些落在颊上的呼吸变成了刀片。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她蹙眉。

    “娘子无需同我装傻。你的身份,只要用心便能发现。”

    她交握双手,攥紧,无言。

    南无观表情不变,如谈天般继续道:“娘子这身衣裳,应是由铺地锦制成。铺地锦需练染、纹制再织造,工序复杂。你裙身上的火焰纹样我从未在市面上见过类似的,想必是私人定制。铺地锦乃是蜀地锦,与抱城遥距百万里,能定制并穿在身的,我想即使在富饶的抱城,这样的人也屈指可数吧。”

    “但这并不能证明我是城主。”她挣扎道。

    南无观手上的动作依旧柔和,道:“娘子,你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不是吗?”

    “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不胜枚举,更何况,”她挑出最关键的漏洞,道,“城主修为高至化身境,而我毫无修为,就是一介凡人,如何会是她呢?”

    南无观叹息,松开手,将被玷污的手帕搁至桌面,拿起一个小瓷瓶,边拔开瓶塞,边道:“娘子,你无需误导我。我不是那等愚人,知晓修炼不是吃饭,本就有增有减。上一秒化身,下一刻空无,也是可能的。”

    “而且,”南无观将瓶中药粉洒在江斗妮的伤口上,刺激得她脸部肌肉痉挛。“娘子似乎没意识到,见朝师兄是白脉境界的修仙者,而你先前,在清水宫前躲过了他的一剑。”

    “凡人怎么可能躲过修仙者的全力一击呢?”

    南无观说完,朝她的伤口吹了一口气,惹得她全身的鸡皮疙瘩皆竖了起来。

    “还疼吗?”南无观语气关切。

    “不疼。”她回道。

    只是有些冷。

    徘徊在清水宫前的寒气再度造访,她的指甲嵌进指间的嫩肉。她思考的太浅了,未曾料想:填充原身的修为消失了,但被灵气日夜锻造重塑的□□并没有退化至起点。这是她躲过那致命剑招的机会,也是她此刻无法辩驳的破绽——这具身体曾修行过。

    不知何时,斜入房间的霞光被黑暗吞噬殆尽了,只些许沿着街道燃烧的灯火大胆地穿过窗溜进来,微弱照出南无观黑色的眼眸。

    她盯着那双溶于黑暗的瞳孔,先发制人道:“你想从城主那里得到什么?”

    既然南无观选择在与她独处时揭开这层谎言,必然是想以此为筹码,向城主这个身份交换些东西。

    这会是什么呢?

    她遁入记忆,在原小说中翻找可能的线索。

    小说《朝见蝶衣轻》对南无观的设定是:菩萨面慈悲心,如春时柳,若风中絮,温柔以待所有人。

    身为度厄宗的亲传弟子,他会将得到的、不适合自己的法宝灵药赠予更适合的修仙者;会坐在草地上几个时辰,只为安慰素不相识的、因修行不畅而陷入沉郁的同行者;也会在有人当面讥讽他惺惺作态、只顾用那张脸攀葛附藤,全然不顾修行时笑容不变,甚至反劝身旁为他打抱不平之人莫动肝火,伤了身体。

    “与君一面,温澜潮生。”是众人给予他最多的评价。

    只可惜,这个如琉璃般美好的人,也同琉璃般易碎。南无观天生体弱,自幼访医寻药不得治愈之法。此次他同钟蝶衣、路见朝外出宗门,也是为了寻找传说中能疗愈万疾的仙药——阿伽陀药。

    阿伽陀药……江斗妮灵光一闪,开口问南无观:“你想要阿伽陀药?”

    黑夜中有星子闪现。

    “娘子长目飞耳,竟对南某的身体状况如此了解,明明——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她看不清南无观的表情,只道:“是我猜的。毕竟你早先在清水宫前的表现,谁来看了都会觉得你身体有恙。”

    “让娘子见笑了。”南无观的声音沾着笑意,“南某确实身负顽疾。阿伽陀药或许能治好我,但那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我自然也不奢望。更何况此时此刻,于南某而言,阿伽陀药如何比得上活生生坐在我面前的娘子呢?”

    看来是不满意她提出的交换条件了。

    她再次返回记忆,反复咀嚼原小说文字贴在南无观身上的标签:温柔……孱弱……男配……男配!

    是了,南无观是男配啊!在女性向小说中,男配最想要得到的,永远不都是女主的那份会流向他人的爱吗?

    一股清凉淋透缠绕的思绪,她想起此前南无观虚弱地靠在钟蝶衣怀里的模样,几乎兴奋地开口道:“如果我说,我能帮你跟钟蝶衣在一起呢?”

    “在一起?”

    “是指你们、呃……结为道侣。”她解释道。

    黑夜舒展自己的身子,许许多多的星子从中钻出。

    “娘子何出此言?”

    “你难道不是心悦钟蝶衣吗?”

    “呵呵呵,”南无观笑出了声,“娘子比我想象中的要有趣的多。”

    说着,他转身点亮烛火。暖黄的光在他指下瞬间膨胀,将盘踞的黑暗挤出窗外。江斗妮不适地举手挡住眼睛,待片刻适应后放下手,发现南无观已坐在她的对面,隔着一张反光的八仙桌。

    “站的有些久了,还是坐着舒服。”南无观单手支头,另一只手随意地平放在桌面上,好似黑猫伸了个懒腰。“娘子其实不必紧张,南某说这些,只是想同你交个朋友。我的这副身子,不知能撑到几时,或许下月,也或许明日。我只能试图在这苦短人生中多结交些朋友,希望在大家的帮助下,去路多安乐。”

    烛火晕染南无观垂下的眼睫,滑过他嘴角不变的弧度,滴进水一样的桌面,激起波光涟涟。恍惚间,江斗妮看见了南无观的眼泪。

    是真实存在的眼泪吗?

    她望着桌面倒映出的斑驳人像,蓦然忆起原小说中的一个片段:南无观因身弱,虽资质上佳,但难以引气入体,向修仙踏近一步。而这样几乎“废柴”的人成为亲传弟子,自然在度厄宗内引发了不少风言风语,甚至欺辱——

    “你这种废物究竟是怎么成为清梧仙尊的弟子的?贿赂?还是卖身?”

    “只能靠身子了吧!毕竟你们看他这幅穷酸样,能拿出来什么好东西?”

    “别说了,我都不敢靠太近,生怕闻到他身上的臭味。”

    “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给大家展示展示?让我们这些人好好见识一下亲传弟子的能力。”

    “……”

    “所以,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南无观的声音把江斗妮从恶意满满的场景中拉回。她抬眼将视线移到南无观的脸上,明明他切实地坐在她的对面,映入她眼中的却依然是那个躲在桌面里的,过去的南无观——他紧紧抓着衣襟,试图用微笑劝退步步紧逼的弟子们,心里不断祈求着有人可以站在他的一侧,帮助他。

    过去这个人是钟蝶衣,而现在,南无观望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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