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于静心苑外远远一瞥后,又是两日过去。
云鸢依旧如同隐形人般,在外院那方狭小的天地里,按部就班地扮演着沉默寡言的“云小鸢”。
她将那份因窥见疑点而生出的探究之心,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流露出分毫。
在这深宅大院,好奇心往往与祸端相伴而生。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总在悄然转动。
这日清晨,她刚领了早饭回到厢房,钱妈妈便又找上门来。
与往日的刻板不同,她今日脸上难得地带着一丝算是“温和”的神色,尽管那温和底下,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云小鸢,你这两日还算安分。”
钱妈妈开口,算是难得的肯定,“静心苑那边,外间伺候的人手近来有些不足。
你既名义上是为公子祈福而来,也该尽些心力。
从今日起,你便调到静心苑外间听用,主要负责传递汤药、递送些不紧要的物件。
记住,只是外间!没有传唤,绝不准踏入内室半步!更不准惊扰了公子静养!若是出了差错,仔细你的皮!”
调去静心苑外间?
云鸢心中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紧张与机遇的情绪悄然升起。
这无疑是接近核心、探查谢无妄真实状况的绝佳机会!她面上却立刻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用”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道:“钱……钱妈妈,小的……小的笨手笨脚,只怕……只怕伺候不好公子……”
“哼,用不着你贴身伺候!”
钱妈妈不耐地打断她,“外间自有大丫鬟们打理,你只管听吩咐跑腿便是。
让你去,是让你沾沾公子的福气,安安分分做事,莫要多嘴多舌,更不准东张西望!”
“是,是,小的明白,一定守规矩,不多看,不多说。”
云鸢连忙躬身应下,将那份“怯懦”扮演得淋漓尽致。
简单收拾后,她便跟着钱妈妈派来的一个小丫鬟,再次走向那座被竹林环绕、药香弥漫的院落。
这一次,她不再是远远跪在门外,而是得以穿过那道月亮门,踏入了静心苑的外院。
与外院的粗犷简陋不同,静心苑内的布置显然精心得多。
虽因主人的“病气”而显得过分安静,但一草一木,一石一景,皆透着不俗的品味。
只是那股浓郁的药味,如同无形的纱幔,笼罩着整个院落,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
她被引到正房旁的一间耳房,这里便是所谓的“外间”。
比她那间厢房宽敞些,陈设也雅致不少,靠墙摆着几张梨花木椅子和一个小几,角落里放着煎药的红泥小炉和药罐,空气中弥漫的药味更为浓烈。
两个穿着比普通丫鬟更精致些的侍女正低声交谈着,见她进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显然没把她这个“冲喜郎”放在眼里。
云鸢缩在门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低眉顺眼,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
然而,她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这方寸之间的每一丝异样。
机会很快来临。
内室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随即一个面容严肃的大丫鬟掀帘而出,手中端着一个空了的药碗,低声吩咐:“公子的药饮罢了,把这碗拿出去清洗,再让厨房将备好的参汤送来。”
离得近的一个侍女连忙应声上前接过空碗。
那大丫鬟目光扫过,见云鸢杵在门口,便随手一指:“你,跟着去,参汤好了直接端回来,动作轻些,莫要惊扰。”
“是。”
云鸢低低应了一声,连忙跟上那侍女的脚步。
这是她第一次被允许“进入”正房的范围,尽管只是从外间到内室门口的短暂穿行。
她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仿佛踩在棉花上,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贪婪的鹰隼,在低垂的眼帘掩护下,飞快地扫视着内室的景象。
内室的光线比外间更为昏暗,窗户似乎被厚重的帘幔遮挡了大半,只留下些许缝隙透入微光。
同样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靠窗的一张紫檀木书案上。
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整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吸引她注意的,是摊开在桌面上的几本书籍。
并非她预想中的医书或是佛经消遣之物,而是一本……《九州地理志》?书页有些卷边,显然被人翻动过多次。
旁边还散落着几本地图册和游记杂谈。
一个病入膏肓、连呼吸都困难的人,会有心思和精力去研读地理志和游记?这与他对外表现的、连咳嗽都需耗费巨力的形象,未免太过矛盾。
视线快速移动。
内室的陈设确实精美,却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病气沉沉。
家什上几乎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摆放得规规矩矩,缺乏真正病人居所那种因长期卧床、无力打理而必然产生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凌乱感。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窗台边的一盆兰草上。
那兰草叶片碧绿油亮,长势极为喜人,郁郁葱葱,丝毫没有长期处于药气弥漫、空气污浊之室应有的蔫黄之态。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划过她的脑海:这盆长势极佳的兰草,与这满室刻意营造的“病气”和“死气”,形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植物不会作假,它的生机勃勃,无声地诉说着这间屋子,或许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是吞噬生命的泥沼。
就在她心思电转之际,脚步已随着那侍女走到了门口。
她不敢停留,连忙收回目光,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入眼。
端着温热的参汤回来时,她更加小心,动作轻缓得如同猫儿,将汤碗交给守在门口的大丫鬟后,便迅速退回了外间那个属于她的角落。
心,却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书案上的《九州地理志》,长势喜人的兰草,过于整洁却缺乏“生气”的环境……这些不合常理的细节,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她一一拾起,串联起来。
谢无妄的病,恐怕大有文章 。
这看似沉寂如古井的静心苑,底下涌动的,究竟是绝望的死水,还是别有洞天的暗流?
她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手,等待着下一次能够窥探秘密的机会。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