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容半靠在雕花木椅上闭目养神。
白石差去卫府传口信的下人已经回报,沈夫人没有多说,只让她照顾好自己。
韶容放心之余,还是更为担心江洵的状况。
房门被人敲了几下,门外传来白石恭敬的声音:“卫姑娘可休息了?”
韶容揉了揉额头,打起精神道:“还没,进来吧。”
白石打开门,身后跟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灵瑞。
“道长?”韶容心中疑惑,不明白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卫姑娘,小道灵瑞,一直负责医治世子体内的剧毒。”灵瑞彬彬有礼道,“适才检查完世子的身体状况,发现这一次毒发后的症状有了明显的减轻。初判断下应该是姑娘修习的心法或灵力有抑制的功效,请问姑娘对此可知情?”
韶容听得自己修行的心法对江洵体内之毒有所帮助,先是一喜,而后茫然:“这心法我自幼学起,大和尚说它对我心脉修复有益。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它还有抑毒的作用,我自身也没有因为这个心法而百毒不侵啊。”
灵瑞不动声色的观察面前的女子,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思考片刻后问道:“敢为姑娘师承何人?”
“大和尚法号悟觉。”韶容虽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回的坦荡。
这个回答一出,韶容在灵瑞的脸上看见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
“道长?”韶容不明就里的喊他。
灵瑞回过神,抱歉的笑笑,冲她道:“小道适才在想,眼下若是要帮世子抑制住体内剧毒,恐怕还需要姑娘的帮助。”
韶容点点头:“一切都听道长安排。”
江安王和江洵都是常年需要用药之人,所以府中特地备了一间小药房,里面药材齐全,且都是四方搜罗来的上品,以备不时之需。
灵瑞深思熟虑后,在药房里挑挑拣拣,最后将配好的药材文火慢熬,煎出几碗深褐浓稠的药汁。
琼华堂里,宽敞的浴房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浴桶,灵瑞顺着桶边将药汁尽数倒进,而后随热水搅匀。
韶容双眼覆上一条白绫,视线中一片漆黑,水汽蒸腾间,仅在鼻尖闻到了清苦的药香。
耳中听着灵瑞的指引,慢慢在浴桶旁的方凳坐下。
白石和白索一起,将世子上半身脱个精光,下半身仅着一条长袴,浸泡在药浴内。
甫一入桶,药水中猛烈的药性和体内积蓄已久的剧毒对冲,药与毒彼此互不相让,都想奋力侵蚀对方。
江洵体内脆弱至极的经脉受不住如此激烈的碰撞,不受控制的发出痛苦的闷哼。
韶容循声侧过脸,却什么都看不见,手中指下是江洵脉络分明,蕴藏着蓬勃力量的手腕。
灵瑞手中捧着针包,与她说接下来的步骤:“我会用金针慢慢引导世子体内的毒素,尽量将一部分逼出,其余的还是四散压制在躯体内。”
“世子体内的经脉长年累月的受剧毒腐蚀,已经十分脆弱,卫姑娘要做的,就是在我施针之时用温和的灵力护住他的四肢与心脉,确保这几处经脉的稳健。”
“这是第一次替世子做金针引导,无法预估需要多久,卫姑娘能保证施针结束前,灵力一直持续运转吗?”
韶容目不视物,顺着话音飘来的方向点头:“在你说结束之前,我的灵力不会撤回。”
灵瑞当下不再多言,手中金针快准狠的扎下,江洵的呼吸立刻变得浓重急促,体内的毒素迅速紊乱,从肌理到经脉,从经脉到肺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四溢席卷。
就在血气暴涨,快要将金针震飞之际,一股温和安抚的力量从手腕处延伸至四肢百骸,像清泉涌入荒漠,迅速□□枯饥渴的经脉吸收殆尽。
韶容的灵力绵延不绝,缓慢却又坚定的顺着经脉攀援而上,暴虐肆意的毒素渐渐平稳下来,灵瑞心中一喜,稳住手中金针,全神贯注的开始替江洵逼毒。
随着毒素缓慢的拔除,江洵逐渐恢复了意识。
无法言喻的剧痛遍布全身,胸口处更是痛的要撕裂开来。全身的血液沸腾叫嚣着涌向胸口,意志力苦苦支撑下,他的身体似一根绷紧的琴弦,随时都会断裂 。
就在想要放弃抵抗的瞬间,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死死拽住,倔强固执的不肯松手,不让他畏惧和退缩,同时一股柔和舒缓的力量轻轻抚慰过千疮百孔的身体,将疼痛与酸楚一一荡涤干净。
意识朦胧间,江洵感到身边人来人往,唯有一人始终陪在他的身边。
他费力的抬眼,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
此时已经晨曦初露。
随着旭日朝生,万道霞光穿透云层,倾洒在她覆着双目的白绫上,光晕在她侧颜描摹勾勒出耀眼的金边,她站在光下粲然一笑,静美姣好,恍若神祇。
江洵伸手向前,努力想要抓住从她身边落下的光束,最终抵不过一夜的折磨与疲惫,陷入安静的沉睡。
韶容离开江安王府时已经天光大亮,白石和白索一左一右亲自护在马车旁,将她安全送回卫府。
离开时,世子身上的剧毒已经被彻底平复压下,只等他醒来,便能有所好转。
反倒是卫姑娘以自身灵力相护,一夜未睡。
白石亲眼见到她从房中出来时,脚步略显虚浮,明显到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极限。
白石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等同世子一样的尊敬,能为世子做到这个地步,值得他们如此。
韶容回府后,只来得及和沈氏报一声平安,回到房中立刻趴在床上,好好的补眠。
这一夜真的好累。
尤其是天亮前,在灵力几乎枯竭时,终于听到灵瑞大喊一声“成了!”
至此韶容才彻底放下心来,努力与坚持都没有白费,江洵没事就好。
沈氏站在床边,眼神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酣睡的女儿,心中既疼惜,又痛苦。
从昨夜接到女儿的口信时她就明白,自己那些没来得及告诫她的话怕是再也没法说出口。
只是不知她自己有没有察觉,她对江洵的关心,不知不觉中早就超过了寻常人,成为能够影响到她,举足轻重的独一份。
沈氏深深的叹口气,只愿老天能够厚待,叫她满腹心意不至于落去空处。
韶容睡醒休息好后,本以为会招来沈氏一番狂风骤雨的责问,她早就做好了挨骂挨罚的准备。
谁料去给沈氏请安时,沈氏和颜悦色,只关心她的身体如何,问她心脏可有不舒服之处,于那夜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韶容起初直呼侥幸,可过了两日,这件事始终没能说清楚,她心中有些不踏实,索性主动与阿娘说起了那晚。
沈氏静静地听她说完,神色平和,语重心长的握着她的手道:“你回京不久,阿娘始终拿你当多年前的懵懂稚童看。可没有想过,你如今也是一个大人了。你有自己的是非喜好,交友条令,我不该再插手干涉你的私人生活。”
“阿娘想开了,与人相交的道理你也都懂。只要你心中有分寸,阿娘以后都不会过问,只希望阿容你自己也要能想的明白,遇事对人无愧于心就好。”
有些事情干预不得,韶容自己的路,还要她自己走。
那日和沈氏谈完心后,韶容将回京后短短一个月的经历重新回想一遍,心中有所思,亦有所得,慢慢领悟出沈氏话语中的深意。
自那日回府后,白石好像忙起来,除了来府中送过两次调养身体的补品,顺带告诉她世子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外,再也没有关于江洵的其他消息,甚至连白石都不再往卫府来。
韶容悄悄观察过卫府门外,江洵之前留下的人手已经尽数撤走,一切好像回到了她刚回上京城的时候,日子平静,岁月无波。
若不是温以晴时不时给她写几张花笺,陪她解闷,她真的以为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就像是虚幻的泡影,一碰就碎。
这算什么。
韶容戳了戳枝芽已经抽条的金雀花,心中愤愤,赌气的想,早知道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很快又泄气,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突然闲下来后,韶容反倒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期间她又去了几趟石相寺,等了半日,都没能再遇见雨妖。
就如她突然的出现那样,行踪莫测。
几卷《降妖记》已经被韶容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书页边缘都打上了卷。
四下无人时,她甚至会对着书卷出神,无意识的将江洵的容貌带入沢昊真人......
韶容摇摇头,在心底狠狠的鄙夷了自己一番,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乃正统佛门弟子,更不该心生妄念,不能因为救人的对象是江洵,就想贪图些其他什么。
可如果中毒的不是江洵,她还会不计代价的出手相救吗?
这个问题韶容连想都不敢想,生怕口出诳语,佛祖怪罪。
转眼山披锦绣,群芳争艳,微风拂面甚至带来丝丝融融的暖意,街上路人春衫轻薄,浅声谈笑间,相伴而行。
离虹鸢一案已经过去了月余。
这期间彻底失去了江洵的消息,连白石和白索都不再出现。
韶容偶然想起,也会心生怅然,原来没了灵异志怪之事,她和江洵只是陌路人罢了。
适逢上京城景色正好,城中各大书院按照往年的惯例,纷纷给学子们额外放了两天假期,好让他们结伴出门,踏青赏景,开阔眼界。
毕竟读万卷书,亦要行万里路。
万里暂时去不了,上京城郊外还是走走就能到的。
卫子旻婉拒了同窗好友的邀请,往年都是与他们一道,今年他更想将这个机会留给姐姐,带她一起出游,赏一赏上京城郊外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