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儿蜷缩着身体,看外面雨势渐小,最后骤停。
一道七彩虹光挂在天际,大而缤纷。
黑袍男人已经打坐了接近十个时辰,宋庆儿心头一动,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男人还真的没有睁开眼。
宋庆儿脚着了地,往四周一看,只见那道深渊竟已被水填满。
水面几乎齐平地面,盈盈地漾着波光。
水体十分清澈,可以直直望到一两百米的深度,再往下则是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隐匿在黑暗里。
宋庆儿离岸边远了点,因为她根本不会游泳。
这个瘦弱且灰头土脸的孩子站在辽阔的天地间,本想逃离这小舟里的男人,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但……宋庆儿一个八岁的稚子,如何在危机四伏的秘境里活下来?
宋庆儿摇了摇脑袋,把杂念都甩出去,咬着牙望远处森林的方向跑去。
还没跑出两百米,一颗从后方飞来的小石子携着巨大的力道砸中了她的脚踝。宋庆儿吃痛,向前趔趄了好几步扑到地上,沾着水珠的草叶和湿润的土地洇湿了她的衣服。
黑袍男人已经闪身站到了宋庆儿跟前,阴恻恻地说;“去哪呢?”
宋庆儿抬眼看他,脸上紧绷着,眼里闪过一丝寒芒。
男人像是被这个表情逗乐了,他忽而笑道;“你要想去死,我也不拦着。你死了我就把你尸体收了,照样也能用。不过呢,我还是建议你不要乱跑,我不仅能保护你,还能供你修炼。”
男人伸出一只手掌,说道;“我给你五年的时间凝丹。”也只有五年。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
黑袍男人说完,往回慢慢踱步,也不看宋庆儿。
宋庆儿在地上趴着,她用力地握起了拳,好半晌才松开,在手心留下四个深陷进肉里的指甲印。
她终究还是爬起来,向黑袍男人的方向走去。
黑袍男人站在岸边,眯着眼看着平静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余光瞟到宋庆儿蹲在一旁,用清水洗手洗脸。
宋庆儿把冰凉的水扑到脸上,搓洗了好几回才终于洗干净,露出一张鲜明的五官。
黑袍男人这才第一次看清宋庆儿的长相,看着她略有点黝黑的皮肤和带着眉峰的黑眉、一双圆睁的黑白分明的大眼,他笑侃道;“你和你娘长得不是很像啊。”
宋庆儿原本刻意不去思考关于她母亲的事情,现在又被黑袍男人主动提起,她忍无可忍怒道;“你对我娘到底做了什么?!”
黑袍男人露出有点不明所以的表情,说道;“她现在能动了,你不开心吗?”
宋庆儿涨红了脸,说道;“那不对……你不能!我不许你这样对她!”愤怒中带着一丝哭音。
男人沉思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你嫌弃你娘现在太僵硬,”他拍了拍宋庆儿的肩头,“没办法,你娘根骨不好,但我多练练她,兴许能恢复到七八成的灵活呢。等我把你也炼了,你俩就能跟着我与天地同寿了。”
这几句话把宋庆儿心底差点开闸的悲伤也按回去了,转而变成了滔天的怒火。
她把头转回去,用手托起一捧又一捧的水牛饮,清冽甘甜的水顺着喉管而下,很大,程度地缓解了她的焦躁,她在心里想;“不要急,一定会有机会带着娘跑出去的,不要急。”
秘境的生灵们开始活动,草原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鹿身羊头的生物在吃草,天上飞过几只羽毛鲜艳的大鸟,整个世界又恢复了之前欣欣向荣的状态。
黑袍男人盯着水面发呆,过一会如梦初醒般自言自语道;“再等等吧。”
说完他就转头盯着宋庆儿,说道;“你该开始修炼了。”
随后他便拎起宋庆儿,往船厢里一坐。
二人大眼瞪小眼。
黑袍男人诧异道;“你不会打坐?”
宋庆儿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把经脉打开一大半的?”黑袍男人问道。
“我不知道。”宋庆儿诚实道。
“也是,毕竟你出身在那么个镇子。”
黑袍男人沉默了,又拿起了钓竿,把宋庆儿绑在鱼线上。
“昨天你就有所突破,今日想必也行,来吧。”
宋庆儿连忙喊道;“等等,能教我打坐吗?”
黑袍男人停了手,好像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粲然一笑,鲜红的嘴咧得老大,嘴里吐出两个字;“不、行。”
他又补充道;“这样明显快多了,说不定这才是适合你的方式呢?”
宋庆儿又被吊了起来中,不同的是,这次男人坐在半空中的小舟里——没像宋庆儿担心的那样把她直接扔到水里。
宋庆儿在日头下暴晒,她还穿着献祭之前的棉衣,一路的摸爬滚打让这件棉服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宋庆儿自己还隐隐闻到一股馊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些白云都飘得远远的,地上的异兽们先是看了看天上的这道“奇观”,发觉没有危险后就继续漫步,没有一个猎物对宋庆儿产生兴趣。
宋庆儿身上慢慢沁出的汗打湿了里衣,布料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在炫目的日光下,她逐渐感到眩晕。
黑袍男人自己在阴凉处打坐,用灵力把鱼竿固定在船缘,闭上眼便对宋庆儿放手不管。
宋庆儿在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里发觉,越来越多异兽从森林、山中、远方的平原从两边向这道深渊聚集。
深渊很长,宋庆儿难以估量,只觉得在视线里望不到头。
异兽们向深渊汇集的原因十分单纯——饮水与捕食。
宋庆儿的欲/望也无比强烈——饮水、进食。
被她放到内兜里的那瓶百谷丹此刻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宋庆儿张开干裂的唇,用有些嘶哑的嗓子喊黑袍男人;“我要喝水!我要渴死了!先放我下来!”
船厢里毫无动静。
宋庆儿又试了两回,依然得不到一点回应,她放弃了这个方式,不再白费珍贵的唾沫星子。
宋庆儿感觉自己快被烤干了,浑身都又痒又痛,只能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因为之前在险境里的突破,宋庆儿对灵力有了一点感知,在她的仔细辨别下,渐渐发觉了空气中漂浮着的灵力的细微差别。
宋庆儿最渴望的——水灵力从一众灵力里跳了出来,可它们对宋庆儿并不感兴趣,只是自由地晃荡在空间里,就像其余几种宋庆儿还感知不清的灵力一样。
但有一种灵力则有意无意地附在宋庆儿的身边,它们洋溢着温和的喜悦,天然地亲近着宋庆儿,但数量也并不多——这是木灵力,宋庆儿忽然意识到。
一股清风掠过,在这一瞬间,宋庆儿闻到了“水汽”的味道。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体长不足宋庆儿小臂的鸟飞过身侧,这鸟肚腹下的羽毛积蓄着一汪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几只类似的鸟陆陆续续地飞过。
宋庆儿看到了一丝希望。但是要怎么把它们吸引过来呢?
鸟……鸟要归巢,巢……巢在树上。
宋庆儿屏息凝神,她深深地吞吐了几口气,分辨着周围的木灵力。
宋庆儿看得出,她是对这些木灵力有吸引力的,但也只有一点,她努力地试图引导它们,然而不得其法。
水分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宋庆儿几乎的意识也开始迷糊,宋庆儿的心神从灵力中移开,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在她将要失去意识的当口,一阵狂风刮了过来。
一只三头巨鸟从头顶路过,腹部羽毛落下了一摊水,砸在宋庆儿身上。
宋庆儿咽下落到嘴中的一小口清水,略微减轻了喉咙的灼烧感,身上更是直接降了温,将她从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
黑袍男人一把将钓竿收起,宋庆儿被甩到船厢里。
小舟立刻跟上三头巨鸟在空中疾驰。
黑袍男人咧开嘴笑道;“好东西,好东西!”
也许是宋庆儿不住的咳嗽让黑袍男人不耐,他暼了一眼宋庆儿,又给她扔了个瓷瓶,说道;“水丹,吃吧。”
宋庆儿状态已经很差了,她哆嗦着手倒出一颗微蓝的丹药,和百谷丹一并吞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同时,她心里无比清楚地知道——黑袍男人对她的状态再清楚不过,只是一直在无视她。先前说的所谓保护根本没有保障,这个人极有可能让她反复走在生死的边缘。
小舟跟着三头鸟飞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峭壁之上,上面那个巨大的窝让宋庆儿咋舌。
令人意外的是,窝里还有一只巨鸟带着几只幼鸟在等待。
大三头鸟还没落窝,小鸟就开始疯狂乞食,十五个头高高扬起,发出高频率的声音。
黑袍男人面不改色,宋庆儿捂住了耳朵。
黑袍男人把小舟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着亲鸟喂食完毕。
亲鸟先是挨个给喂了肚腹羽毛下面蓄着的水,再喙对喙地从喉管里运食物给小鸟。
宋庆儿之前虽然没见过亲鸟用羽毛蓄水,但也见过它们哺育幼鸟,不知怎么的,她对这些算得上长相诡异的异兽产生了一丝亲切感。
说到底,生灵都是相似的。
等候在巢中的另一只亲鸟跟归巢的亲鸟交流了几句便飞走了,两鸟轮流出去觅食。
黑袍男人贪婪地盯着巢里的幼鸟。
他打量了一会守在巢里的亲鸟,又看看已经飞远的另一只亲鸟,决定即刻动手。
他打开腰间的葫芦,放出十只飞僵。
亲鸟敏锐地转过一颗头往这个方向看,然而飞僵已经从原地离开,四散在周围。
忽然,有一只飞僵从巢前飞过,亲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一下张开双翼炸起了羽毛,尖锐的啼叫响彻天空。
在吸引亲鸟注意力的瞬间,又有五只飞僵从后面绕去,攻击它没能完全庇护到的幼鸟。
有两只最外围的幼鸟已经被割伤,皮肤渗出了血液,它们发出悲惨的鸣叫。
亲鸟咬住了两只飞僵,可剩下的八只一拥而上,弄得亲鸟左支右绌。
骚扰了一会后,有几只飞僵飞到了稍远的位置,剩下的拉扯着亲鸟往那边飞去。
亲鸟已经怒不可遏,巨大的翅膀一扇,如箭射出,打算将这些进犯者通通消灭。
这可正如了黑袍男人的意。
他喜滋滋地驱舟上前,掏出一把通体墨黑的剑,手起剑落,几下就把五只幼鸟都扎了个透心凉。
幼鸟啼血的声音进入那边缠斗中的亲鸟耳里。
黑袍男人已经得手,大手一挥就将五具幼鸟带着整个窝收进了储物袋里,快速驱舟离开现场,与亲鸟缠斗的飞僵只剩五只,也都入了黑袍男人的葫芦。
只留下亲鸟在空荡的崖上茫然而悲伤地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