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鬼(10)

    谢行等了很久。

    昏色中,他也冲了澡,发梢半湿不干倚在窗边,气质阴森森的,不亚于一只不太开心的拦路鬼。

    祝小雪手里捏紧小羊,慢吞吞挪过去。

    走得近了,才发觉谢行的眉毛和眼睛同样淋到雨水,呈出湿稠的质地。膝盖以下的部位隐去阴影里,隐隐约约,仿佛没有脚一样。

    “你违约了。”他说,口吻疏淡。

    最初需要庇护的时候,某npc主动找上门,一口答应,接下来无论干嘛都会争取盟友的同意,保证与盟友一起行动。誓言的有效期甚至不足24小时。

    今天上午,仗着白天身边有人,安全系数高,她径自吃甜蜜的蛋糕,装傻充愣,看着他走向另一辆车;祝书与出现以后,更是将所谓好朋友、约定尽数扔到脑后。

    没良心的小鬼,用人朝前不用朝后。做这种事,即便再好的朋友,难免提出绝交。

    听谢行这样说,祝小雪一开始是心虚的,很快被好奇取代,仰起头问:“什么是……绝交?”

    她指指他的脸:“你要生病的。”

    谢行站的位置不好,闻言往后两步,半张面目糊掉,唯有透明的眼镜片折射出一点冷光。

    眼尖的小雪迅速往前好几步,可还是碰到几根雨丝。她才刚刚把自己泡干净,头发全部盘上去,扎成丸子头,仅脸侧松落下一缕卷的,露出一边小巧的耳朵。

    水珠恰好挂在那里,随主人的动作拉长弹回,闪闪烁烁,形同晶莹的耳饰。

    分明只是npc。

    脑子里这么想着,谢行抬手截断那滴水,竟无意识地揉了两下耳垂。

    “绝交就是——”

    他垂下眼,对上npc圆圆的眼眸,用笨蛋能听懂的方式说明:“不跟你说话,不帮你,我们不是朋友了。”

    “好哦。”

    祝小雪应该是听懂了,表情十分开朗:“那就、绝交吧!等我下次有空,再和你交朋友。”

    说完往前走,快要擦肩而过时,感到手肘被拉住。

    还有什么事吗?

    她疑惑扭头。

    “……”谢行忽然觉得好笑。

    本想借机敲打告诫一下,该说她太机灵或愚钝好呢,总之脑回路异于常人,显然没多少良心。难怪7号玩家总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丑态百出。

    急切状态下的江桀昀也许擅长情绪失控,口不择言。他不会做那种事。

    与其先惹怒,再卖好,态度反复陷入怪圈的某人。谢行自觉耐性充足,手里底牌够多,有的是时间守株待兔。何况不出意外,只须一个晚上。

    过了今晚,吃瘪的笨蛋npc大概率灰溜溜跑回朋友身边来。

    既然如此,他想了想即松开手,恢复惯常漫不经意的语调道:“做个好梦……明天见。”

    神色镇静地目送她离开。

    关门前,小雪回头瞧了一眼。走廊灯泡估计被雷劈坏掉,一时亮,一时暗,木板上铺满影子。纵横交错的树枝如蜘蛛网般映在视网膜中不住分裂、抖动,窗户却被关上了。

    谢行已不在原地。

    …

    祝书与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小雪正在研究一把小刀。

    长方形的金属手柄,只要按下特定部位,锵锵,弹射出银白的刀刃。再按一下,立马又收回去。

    想起谢行的说辞,她把整排柜子上的书都抽出来,果然白用功。因为她很清楚,这些东西真正存放的地点在哪里。

    ——条纹地毯压住的沙发左脚下。

    以及叔叔婶婶睡觉的床板背面,用胶带牢牢粘着,要用的时候撕下来,用完再放回去。

    她记得,从很早很早以前,叔叔和婶婶便经常往食物里洒下异味粉末,趁夜间‘教训’客人。或剃光他们的头发,或刺破他们的眼球,最最生气的时候干脆削断一根手指。客人们往往无所知觉,直至第二天清晨才嗷的一声发出惨叫。

    但那仅是‘仁慈’的‘小打小闹’而已,勉强能称为恶作剧。

    叔叔原话是这样说的。

    为什么会发展到杀客人的程度呢?叔叔为什么死掉,她问婶婶,婶婶搪塞。

    问哥哥,哥哥只笑说,游戏结束,一切就能恢复原状。

    “在想什么?”

    “该睡觉了,小雪。”

    两根修长的指节抽走小刀,祝小雪侧头,意料之中望见哥哥脆弱美丽的面容。

    如清竹,和那种、到处磨得光溜溜的玉石一样,交杂丝丝缕缕病态的白色皮肤。

    她立即娇气地举起胳膊,等哥哥抱自己到床上。

    祝书与向来惯她,不仅把人抱去床沿,半跪着为她脱掉鞋子、袜子,整整齐齐摆好。触地的裤脚往上抬起,再替她盖好被子,脚步浅浅地去关上灯。

    光源一旦消失,整个世界真正沉入夜幕。

    缥缈的风雨声穿插细微的衣料触碰,他刚躺下身,祝小雪化作没骨头的幼鸟般亲热贴上来,自发挤进他的怀中。

    祝书与也熟稔地搂住她,她扭来扭去,不停调整姿势。最终一条腿搭在他的膝上,另一条腿横压腰肢,将毛绒绒的脑袋埋进颈窝。

    可算满意了,揽他的脖子开始软声软气地,列举客人们数十项罪状:

    “他们一下要吃这个,一下要喝那个,一点都不礼貌,讲话特别大声。”

    “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

    “欺负多多,威胁叔叔,说我是土包子……”

    甜腻的呼吸扑在突起的喉结上,从妹妹口中吐出的音节黏黏糊糊,每一个字都有如糖浆。

    祝书与一条一条耐心倾听着,没有打断,偶尔以下颌轻蹭她的发顶作为回应。

    双方交缠的发丝随之释放出香气,说起来,哥哥身上总是充盈着股清淡的气味,很好闻。即使不说话,一样从全身皮肤毛孔溢出来。

    他长得好看,眉目柔美,性情温顺和煦,只可惜,太高了点,骨骼生长得过于粗大以致破坏掉这份纤弱的美感。几乎每个见过哥哥的人都这么说,然而他们不了解,哥哥一开始并非如此。

    伶俐,好动,拥有一头利落的短发,据说哥哥小时候与其他男孩没有什么不同,至多体弱一些,容易生病,不爱晒太阳,因而唇色较淡,经常在厚厚的窗帘后面躲到晚上才出来玩。

    九岁那年,他照常踏着月光跑进森林,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可爱的婴儿。

    传闻许多小动物会把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东西认作妈妈,祝小雪大约具有同样的天性。牙牙学语的年纪,不论叔叔婶婶如何教导,她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一只小宝宝,而哥哥就是妈妈。

    准确的说,白天做哥哥,晚上做妈妈。

    宝宝天生就该和妈妈睡在一起,妈妈要拍宝宝的背,唱歌哄宝宝睡。妈妈要有温暖的手指,长长的乌发,充满爱意的眸光嗓音,乃至,柔软的胸脯。

    可哥哥的胸部十分平坦,既不好抓更没法吃,不怪小鬼失望,哇哇大哭。

    于是他才刻意保养头发,清淡饮食,包括反复锻炼肌肉,直至那个部位变得无比充实,富有弹性。可以轻松被一只小手捏成各种形状,枕起来比鹅毛更加舒适。

    当然,在此期间,任性的小鬼渐渐长大,自然而然,不再需要香甜的牛奶和男性妈妈。多遗憾啊。

    每每想到这里,尤其面对明亮的镜子时,他总抑制不住,静静地、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到底是一名青年,哥哥又比较内敛,不论空虚的情绪怎样积累倾轧,也没法坦然地对妹妹说出“再把我当成妈妈吧,好不好?”、“我明明那么努力,难道你这么快就厌倦了吗?小雪已经一点都不想从哥哥这里继续得到哺育和安抚了么?”

    ……那样不知廉耻、扭曲怪异的话来。

    说不定小雪会喜欢的,纵使父母安慰也无济于事。

    他不能像时时刻刻发情的猫似的,缠绕着妹妹,乞求她尽情使用自己的身体。

    假如可以的话,他宁愿不做自己,而是做妹妹的眼睛和舌头,妹妹的手指与脚趾,代替她接受一切,挑出刺,再把一切细细地咬碎了嚼烂了慢慢、慢慢喂给他可爱的妹妹,以唇舌相对的方式。

    那样不好。

    为了不给日渐成长的妹妹造成苦恼,祝书与只得离开农庄,偶尔才允许自己折返一回,宛若受尽折磨的邪恶之徒短暂蒙赦。

    眼下即是如此,他正沉溺于无上满足、幸福的氛围中,浑身上下每一处器官皆感动地喟叹。

    发现妹妹说着说着停下来,祝书与适时提问:“……怎么不说了?”

    他低下头,柔软的嘴唇堪堪触及妹妹光洁的额头。祝小雪却越过他,视线定格于不知名的黑暗角落中。

    弹幕有人认出祝书与,说他是某个A级副本著名难搞毒辣的关卡boss,外表多完美,下手就有多变态。且疑似具有全网最强厌男症,动不动肢解阉割,可谓全体男玩家的噩梦,猥亵犯、肌肉壮汉的行走墓碑。

    保守估计,他手上活活虐死的人类没一万也有八千。

    哦,女性占比不到百分之一。

    祝小雪:咦?

    不确定,再看看。

    近在咫尺的是大人口中,除外貌和胸肌一无是处的哥哥。

    “怎么了,突然这么看着我?”纯净的眼眸流淌爱意,喉咙低卧着,双唇之间呼出的气息,清晰扑于睫上。

    她不禁眨动眼睛。

    稍远一些,弹幕激烈讨论:

    [不懂,A级boss为什么跑新手本啊?]

    [新手死定了吧,我说男的^^]

    [话别说死- - ,懂不懂游戏尿性,再牛皮的npc换副本实力立削200%,好歹给被虐的一个发泄出口。不然照他们屠法,玩家阵营心气早灭了,原地摆烂等死。]

    [哇,那今晚X来吗?!]

    [期待捏!]

    [呜呜老婆赶快躲床底下叭,别误伤了……]

    “哥哥。”祝小雪努力转脑子思考片刻,直接照着台词问:“你为什么今天回来?”

    “当然是因为想你,小雪,睡吧。”哥哥显然在回避话题,亲了亲她的额头。

    “为什么要亲这里?”

    她又问:“哥哥,为什么不亲嘴巴?”

    以前都是亲嘴巴的,偏偏今天不一样。

    妹妹撅起嘴巴,一副受冷落的样子,独自翻到另一侧。

    “小雪,小雪。”

    祝书与连喊几声,她理也不理。

    被宠坏了的小孩正是如此,半丝委屈都受不得。

    她胆子小,喜欢琢磨别人的表情。假使此刻板起脸,严肃地说一句哥哥不要你了,她必定会服软,立即哭着巴上来说对不起,哥哥不要走。

    双眼艳红湿润,抽噎的样子乖顺惹人怜爱,更别提出于失去哥哥的惶然,无论提出多么荒唐的要求都会忙不迭答应。

    然而祝书与向来不愿意那样去做。

    “别生气,小雪。”

    示弱的啄吻细细密密,落下后颈,好似花茎向下延伸。

    温文尔雅的哥哥变作章鱼,胸膛,四肢,亲密无间地缠绕上来。在别人面前或许暴虐可恨,可在妹妹身后,他才是一株无用的菟丝花,不厌其烦地攀附着妹妹,呵哄妹妹,请求她的原谅。

    “别生哥哥的气,好吗?”

    “你想要亲嘴吗,小雪,的要吃那里吗,转过来好不好?”

    “看看哥哥……”

    “不然哥哥也要哭了哦,拜托,转过来吧。”

    牙齿轻微地咬起肩带,舌尖来回扫荡,同时狡猾地挠她侧腰,这就是哥哥。

    哥哥是全世界最温和的哥哥,全世界最称职的妈妈,任凭宝宝如何抓拧啃咬,制造出一片浓重的痕迹。他近乎哑巴地静默着,隐忍着,全然不感到痛苦,只有幸福。超越言语表达极限的幸福。

    因为是被妹妹需要的哥哥。

    是有幸承担妹妹的怒气、被妹妹湿热口腔所包围的哥哥。

    额角渐渐濡湿,黑色与栗色的长发相互交织缠绕,哥哥垂下浓密的眼睫,犹如奉献的神祗,最终被弄得乱七八糟、满身狼藉。

    “现在气消了吗?”

    “睡吧。”

    “睡吧。”

    哥哥的手既柔润又轻巧,完全符合想象中妈妈的定义,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顺势将她搂近一些。

    小雪有点不高兴,不想睡。

    哧哧、哧哧——

    细微的溅水声打破寂静,好像湿毛巾反复拧转。祝小雪倏忽惊醒,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

    周遭浓烈足以令人窒息的铁锈味,混杂着另外的甜腥气,争先恐后往鼻尖涌,呛得人想要咳嗽。

    更反常的是,臀下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身体也凉飕飕的,她企图移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呈对着状分开,脚腕被牢牢固定住了。

    ……怎么回事?

    她不是、在被子里睡觉吗?哥哥去哪了?

    微弱的气流吹过来,祝小雪一个激灵,呼吸又急又热。

    她几乎要软下去,手掌失力支住平面,十只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但并非源于冷,而是因为……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动。

    张嘴吐出一声嘤咛,她紧紧闭上眼,颤抖着睁开,又闭合。

    反复好几次,视觉在极度强烈陌生的刺激下,终于勉强适应了黑暗。祝小雪死死咬住下唇,如同梦到全世界最可怕的怪物,一点点谨慎地垂落视线。然后才得以瞧见。

    自己的棉布裙摆,下摆被高高拱起,形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微微耸动的弧度。

    那似乎是一个人。

    手长腿长,手指和舌头也、格外长、灵活且高大的人类,正,跪伏在她的两条腿间。

    [怎么回事,bro,一点前摇都没有吗?]

    [上来就是赤壁之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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