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注

    容琛是半个时辰前到的水云阁。

    甫一到,便瞧见了端坐于大堂正中央的容景煦,他眼眸微侧,饶有兴致地望着侧边牌匾,似乎对赌盘中你追我赶的局势尤为关注。

    “楼宇下的牌匾,正在投注京中哪家贵女能入主东宫。”在大堂内闲逛一圈打探消息回来的暗卫弯着身,他微掀眼睑打量着太子淡漠疏离的面色,他顿了顿,道:“目前遥遥领先的,是箫大人嫡女萧知意。”

    他说完,厢房陷入无边寂静。

    江渊不着痕迹地挥了挥手,暗卫退下后他走到太子身侧,循着他的目光恰好可见侍卫小跑到六皇子身侧低语,六皇子黝黑眼眸中笑意多了半分。

    他犹豫了会儿,带着点试探:“可否需要属下遣人下去暗中给崔姑娘押注?”

    容琛叩着窗檐的指节漫不经心,睨了他一眼。

    江渊头皮发麻,低下头:“属下失言。”

    跟随太子十五年,他头一遭猜不透殿下心中的想法,明明已经顺应皇后娘娘的筹谋,悄无声息助推崔家姑娘入主东宫一事,又为何不给足崔家姑娘面子。

    日后若是有心之人以此为借口,大肆宣扬崔家姑娘不得世人认可,日后崔家姑娘又当如何自处……

    “暗卫来报,午后御林司已呈崔姑娘的折子到皇上手中。”卫昭递了道眼神给江渊,掏出袖中临摹出的折子递上前。

    折子内笔墨尽挥,洋洋洒洒写下崔攸宁出世至今的往事。

    一岁时跌跌撞撞学走路不慎撞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四下皆知。

    七岁那年前往谢家做客误入医阁,回府后便央求家中长辈收拾出院中书房打造为医阁,自此踏上寻师学医之路。

    一路拜师学艺,宫中御医及京中名医皆曾为其传授医术,好在其于此也有所天赋,不出一年就已然融会贯通,九岁那年拜谢家二伯为师,而后便随着谢飞四下走街串巷。

    不过也正是拜谢飞为师起,愈显离经叛道,不负此前乖巧端庄形象,不安于室,满京奔波乱窜,逃学为人行医更是时有发生。

    容琛眸色微沉,拢起折子恣意扔到案上。

    “皇上看完折子,召见了皇后娘娘。”见他看完,卫昭道。

    容琛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都在预料之中。

    那日在宣政殿内听闻皇后属意于萧家时,他便意识到他母亲的意图。

    借萧家的东风,起崔家的势头。

    帝王听闻他母亲的打算,也知她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不管帝王做出何选择对她而言都是有利无害,且她坚信帝王会选择崔攸宁。

    而他,只需在崔攸宁身上再落下道砝码。

    容琛眸色凛若寒霜。

    氤氲升起的阴霾沉沉笼罩下。

    卫昭没有得到下一步的命令,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隐到暗影下头,他侧眸和江渊对视了眼,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茫然。

    眼下看似是择选太子妃,实则里头满是门道。

    崔家与皇后母家凌家向来走的近,早已被视作太子的党羽,而萧家不同,吏部尚书萧丛是先帝亲自提拔起来的重臣,对于帝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不偏也不倚,但帝王始终记得一件事,太子还是皇太孙之时,萧丛便当过他的师傅一段时日。

    是将本就偏向皇后的崔家再往里推一步,还是将处于中立之位的萧家名正言顺地推到太子阵营中,帝王自有打算。

    更何况,太子殿下开口了。

    直言崔家姑娘性情乖张,难担太子妃之重任,由此帝王落在其身上的审度就会多上半分,江渊只是不太明白,殿下已然定下崔家姑娘为太子妃,又为何放任外界对其万般揣度猜测,岂不是会寒了崔家姑娘的心?

    可一想起前些时日奉命前往昭和宫,递给皇后娘娘的话语,一阵寒颤荡过全身。

    “盯紧大堂内的人,将曾与闹事男子有——”

    清冽幽邃嗓音戛然而止。

    容琛凝着踏过门槛而入的身影,来人虽是男装扮相,他还是认出了她。

    崔攸宁。

    他目光扫过大堂内若有似无的视线,就连心思看似落在赌桌上实则已然看向来人的容景煦,他循着他的眸子看去,落在少女白皙修长的颈上。

    宛若天鹅之姿的脖颈修长纤细,一掌就能擒住。

    稍稍收拢五指,便能听到痛苦的喘息声。

    眸中的阴郁闪瞬即逝,容琛神色自若:“过去盯紧容景煦和崔攸宁,看他们打算做什么。”

    陡然间,江渊心尖颤动。

    他也在卫昭面上看到了惊诧,江渊拱手领命离去。

    门扉推开又合上,来回不过两息。

    看着丢下骨牌起身随着少女身影而去的男子,容琛面上笑容淡淡。

    他面色越是平静,卫昭越是心惊。

    上一次见到殿下如此,还是他十六岁那年,跟随圣祖驰骋疆场的将军之孙,仗着祖辈遗留的荣光恣意行事,贪污数千两黄金尚且不提,掠夺百姓上千亩田地建起繁华山庄避暑,强抢相貌秀丽男男女女为娼,以作高门贵客谈笑所用。

    一桩桩一件件被御使联合参奏,世人只道世道恶其所为特降罪,鲜为人知的是,朝中联合上书的御使,皆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将军府搬出祖辈灵牌,以此威逼代先帝监国的殿下收手。

    而后将军府迎来的,是殿下手起刀落地杀戮,偌大将军府连根拔起,半分情面也不留。

    如今殿下的神情,卫昭觉得与当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忽如其来的沉沉气息蓄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后知后觉想起今晨暗中跟随着六皇子的暗卫来禀,硬着头皮上前:“今晨暗卫来禀,六殿下退朝后前往万和堂,与崔姑娘见了一面。”

    容琛神色淡漠,不为所动。

    “六皇子似乎和崔姑娘提到了娘娘有意选择其他世家女作为太子妃。”卫昭见殿下对此并不在意,顿了顿,大概猜出崔攸宁来此的目的:“离开万和堂时,六皇子向崔姑娘建议将注意力投来水云阁。”

    男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过窗棂,半响都不言语。

    半盏茶后。

    少女身影再次出现于视线中,容琛还没有看清她面上的神色,耳畔响起接连不断的惊呼声。

    他循声望去。

    赌坊小厮敲响锣鼓,抬手在崔攸宁的名字下落下数笔。

    有人以数两白银,赌太子妃之位非崔攸宁莫属。

    容琛微侧眸,看着面容惊诧的少女,大堂内的喧闹声渐渐趋向两派,一派认为这是崔家的手笔,一派认为此人必定知晓内情,若不然不会以数百两白银博一个人尽皆知的结局。

    不多时,赌桌外再次人潮汹涌,都在叫唤着崔攸宁的名字。

    容琛眼眸微眯须臾,指节抬起,勾了勾。

    卫昭上前。

    “两日后,你再来一趟赌坊。”容琛道。

    卫昭心领神会,“是给崔姑娘下注?”

    容琛看了他一眼,“萧知意。”

    闻言,卫昭愕然顿住。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萧姑娘?”

    容琛端起茶盏,不置可否。

    饶是六根中唯独情根不长的卫昭都有些犹豫,“崔姑娘那边……”对上太子殿下的眼神,他蓦地敛下声。

    静谧间,门扇叩响。

    尚未回过神来的卫昭上前开门,门扉推开的瞬间,忽而对上少女清亮如泉的眼瞳,是他们都不陌生的雀跃。

    他心下难得荡起些许不忍,错开挡在她跟前的身子:“姑娘里边请。”

    崔攸宁眨了眨眼眸,有些奇特。

    平日里卫昭就跟容琛的外置替身般,言语戳人心不说,眼眸中亦布满了疏离,少见他眼神似今日躲闪,她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直到余光捕捉到男子凛冽面色,崔攸宁神思空白半瞬。

    她低着头,小步小步地往前挪,“臣女见过殿下。”

    视线中垂落袖摆微扬,容琛淡声:“坐。”

    崔攸宁受宠若惊。

    她快速地抬起眸,想要透过男子清隽面容看清他今日为何如此好言好语却看不穿,对面的容琛静静地由她看着,半响都不言语。

    对视须臾,还是崔攸宁先败下阵来,率先开了口:“殿下如何认出的臣女?”

    容琛闻言,目光丈过她的身板,“一看便知。”

    “不能吧。”崔攸宁垂下眸,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又借着盏中的荡起涟漪的清水打量过面容,“不像呀,明明就是两个人。”

    她又看容琛,想着他也不会撒谎骗自己,当即道:“那我下次再扮得像些。”

    容琛皱起眉。

    还有下次?

    “平日里,你都在忙这些?”

    崔攸宁不由一怔,小声询问:“嗯?”

    容琛瞥过大堂里人声鼎沸之景,往来穿梭人流汹涌,喝得蒙蒙醉的赌徒跌跌撞撞行走,还有不少向赌桌一侧小厮讨借赌钱的赌徒,更多的是输红了眼的赌客,不知再输下去逼到末路又当如何。

    若是由着他人认出,日后免不得以此来大做文章。

    又要宫多少人替她收拾多少烂摊子?

    “崔姑娘可曾见过,除了你之外的世家女子出入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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