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药

    “丞相如何说?”

    夏怀夕打着手势问。

    见人摇了摇头,她便了然。无论是何种原因导致的拖延,只要是有意为之,即便钟廷璋将事情放在棋面上直言,有心者都只会推三宕四,毕竟只要不落子,着急的就只会是我们。

    无论赵荣柏此时答应的推进催促是否是表面功夫,都来不及再等了。

    夏怀夕向一侧使了片刻眼色,二人轻声行至军营之外。

    “我已经同太医局通过信儿,天亮前他们会派一些医官以常规义诊为由在急救处旁扎营,名为试炼究药,实则会去急救处帮忙救治灾民。”夏怀夕放开些嗓子,说话仍然艰难,于是又不自觉地凑钟廷璋很近。

    二人只错开半个身子一前一后交叠着向急救处走,夏怀夕一边说着话一边还要费力斜眼瞧着路。看人模样辛苦,钟廷璋虚扶住人的肩膀,两人身形差过一个头去,这动作便像是半抱在怀中一般替人把着方向。

    “先……先不…等明日太常寺是否能够接旨派医,明日午时前我们都按计划行事,逼他们派医。”夏怀夕余光瞥见月光之下二人的倒影,出口的话忽地有些结巴。

    钟廷璋点点头:“好,南城那边我已经安排曹沛派人穿插在百姓中按你说的去散播,画师也已让人接至军营中。”

    “葛将军和我已通过气,画师在后院处开始工作了。”夏怀夕回道,她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仰头哈出一口氤氲的白气,“只等明天了!”

    浓密青丝中摇摇欲坠的碧玉发簪终于被这一下动作惊得从中滑落,夏怀夕慌忙后仰着身子伸手去抓。钟廷璋已经本能地迅速出手,将半空中的一抹冰凉握在掌心。

    他将宽大的手掌递至人面前摊开,原本细长的发簪在人手中竟显得如此小巧精致。

    “谢谢啊。”夏怀夕微凉的指尖触碰他掌心的纹路,叹口气嘟囔到,“就说这古代的东西不好用,我早晚做个鲨鱼夹出来。”

    “什么杀鱼?”钟廷璋好奇地垂眸问。

    “……”夏怀夕没想到被他听到,一时语塞,“……呃,就是一种发夹?束发用的。”

    她大致比划着:“就是这样的,后面可以捏,前面是——”

    夏怀夕伸出两根食指在面前指尖相对,自上而下交错:“锯齿状,可以很轻松把头发盘起来。”

    然后转而倒退着步子走,面向他微微仰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上下轻磕着作咬合状:“像鲨鱼的牙齿,所以叫鲨鱼夹。”

    夏怀夕呲着牙小脸皱成一团,不像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像一只呲了毛的小猫咪。

    钟廷璋想象不出来,却忍不住提起嘴角。

    “你笑什么?”夏怀夕纳闷,随即反应过来,“哦!你们应该不叫鲨鱼,那应该叫……鲛鱼?对对,鲛鱼。”

    钟廷璋在原地愣了两秒,把“杀鱼”和“鲛鱼”终于生硬地联系在一起。

    他自小最痛恨怪力乱神之说,但夏怀夕又偏偏时常语出惊人,行为怪异,自创出无数他闻所未闻的事物名称,又轻而易举地将所有未发生的事件预言成真。一件两件地堆叠在他面前,到现在钟廷璋自己甚至都有些动摇起来,或许一切真如夏怀夕所言?

    “夏怀夕。”钟廷璋突然叫住她。

    “嗯?”

    “前日花月阁的大火——”

    “四殿下!夏姑娘!”远处郎中瞧见人身影,近乎离地三尺地蹦跳着大幅挥手,雀跃到模样甚至有些滑稽。

    两人闻言止住对话,快步上前,才发现原来是太医局派来的人已经赶到此处,正整理行装,从携的包裹中将药材一一取出。

    其中一年纪稍长之人顺着郎中的叫喊看到匆匆而来的一男一女,领着众人躬身行礼。

    “太医局何景易见过四殿下和夏姑娘,下官奉章大人之命率队前来北城。章大人已据您给的字条备好了药材,下官先带来了部分最要紧的。”

    “辛苦何大人。”钟廷璋微微颔首,“灾民救治辛苦,劳烦诸位多多费心了。”

    顾不得多有寒暄,众人紧锣密鼓趁着夜色开展工作。

    一旁的郎中顿生感慨,竟一时喜极而泣。

    “多谢殿下!多谢姑娘!”说着便要下跪叩首,被二人急忙上前拦住,“朝廷派来的医官迟迟未到,草民本以为——多谢殿下与姑娘菩萨心肠,为我们城北这些百姓的贱命一条不惜奔走啊!”

    “先生言重了。”

    夏怀夕眼瞧着细密的泪水顺着面上沧桑的沟壑蜿蜒而下,心中尽不是滋味。

    眼前的生死血肉如此真实,连带着挣扎求生的渴望都血淋淋地扒开皮肉为自己剖出一份真心。她从二十一世纪走来,看尽八方相助的暖,从来无法亲身体会上千上万生灵也不过上位者明争暗斗的一枚棋,枯坐无援的寒冷比北风更刺骨。

    生死大事在阶级的差异中细如蝼蚁,是夏怀夕无法想象的残酷与冷漠。

    冷到他们必须抛出一具尸体作为联系,在民众之间激起万丈惊涛。

    清晨天将亮未亮之时,军营前院中突然爆发一阵骚动。

    一男人强忍着身上伤痛颤抖着向一旁面色青紫的人鼻底伸出手指,半晌未回过神来。

    “怎么样了?说话啊!”一边围观众人等不及地催促道。

    “……死……死了……”男人双眼发直,声线都染上颤抖。

    众人一片哗然。

    “他身上烧伤之处也不算非常严重,怎的就突然死了?!”一旁的女人惊叫到。

    忽然,人群中窜出一男子挤上前来,了当地将人领口扒开大半。

    密密麻麻的小红疹爬满了胸口,男子当机立断地在触碰到人皮肤的前一刻收回手来对着众人道:“怕不是烧伤未治,而是染了什么疫症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后倒退了几步,惊恐地望向已然毫无意识的一具僵直尸体。几天来营中人熙熙攘攘,这样的境况之下无人讲究,所有人白天夜里都是能寻到一块塞得下自己的位置便席地而寝,人与人之间距离不过毫厘。

    如此一来,虽只一人出现情况,只怕是——

    人群中突然像炸开了锅。

    “疫症?!一般疫症传染性极强!昨夜我就在他身边睡的,那岂不是——”

    “糟了!我就说为何今早起来孩儿便同我说有些头晕发热,我还当只是感了风寒。这下可怎么办啊!”一女人听着这骇人的消息险些瘫软在地。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人人都开始幻感自己身上有哪处开始酸痛发痒。惶惶然瞧着自己与周围众人,双目无神。

    “快!我们快去告诉医官!”男人先出主意。

    于是人群乌泱泱围至屋檐之下,正此时夏怀夕将木门从里向外推开,揉着惺忪的眼睛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般问到:“诸位这是何意?”

    “夏姑娘!军营里死人了!”

    “什么?!”夏怀夕惊讶得瞬间清醒,正色问到。

    “是真的!”那男人向院子一旁的横尸指去,“那人身上起了许多红疹,怕是……怕是疫症啊!”

    闻讯而来的医官同夏怀夕一齐冲向那具尸体,拿细绢捂住口鼻,捻着厚厚的隔巾才翻动了一下尸身。

    “如何?”夏怀夕焦急问到。

    那郎中叹口气:“尚且不能判断是何种疾病所致,需得验证后才确认。但……灾后之疫乃是寻常,这伤民聚众,杂乱无章,空气又难以流通,加之城北本就鼠蚤横行,极有可能确实乃疫病所致啊……”

    “我们可有对症之药?”

    “这……”郎中犹豫道,“这麻黄、麦冬、玄参等药虽不少见,但近日来我们这边医药短缺,先前也未多备这些药材,恐是无法提供啊!”

    “这些都是官家常见之药,可朝廷的派药到如今仍未见到影子。”夏怀夕紧蹙双眉,唉声道,“这下可难办了。”

    “官府为何还不派药来?”人群中有人发问。

    “是啊!这都几天了!除了军营的医官和几位郎中,连个人都没见着,这是要弃我们于不顾吗?”

    “这是要我们自生自灭啊!”

    “大家听我一言!”夏怀夕扯着嗓子压过愈演愈烈的民愤,“四殿下昨日已再三催促,奈何得到的回话是涉及医药之事流程繁杂这才拖延至今。我昨夜也前去太医局问询过一次,实在是——我对不住大家!”

    她声音嘶哑,眼含热泪。说罢便要深鞠一躬,被面前民众急忙拦下。

    “夏姑娘这是何话?姑娘与殿下夙兴夜寐,在这北城几日未合过眼,如何能怪罪于你们头上!要怪也怪我们之命如草芥,才抵不过这流程之艰啊!”

    “就是!如今北城又陷时疫之困,再不来药,我们怕是真的要没命了!”人群中有人应和。

    “既然夏姑娘一人请不来药,那我们便一同前去!”

    “好!就算是真染了疫病难逃一死,我也要死在这官府面前!”

    疫病之恐慌殃及池鱼,众人皆难逃脱。

    只要一声提议,这愤怒与对生的渴望便可聚沙成塔,众志成城。

    只片刻功夫,面前的叫嚷声便如掀了屋顶一般激烈。

    于是浩荡人群蜂拥而至,剑指太医局的大门。

    而这样的场面,在同一时刻几乎每一处救治点一齐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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