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西亚无言地拉着兜帽往回走,她怀里揣着刚买到的三月仪,却低落得几乎没有查看的兴趣。
和阿丽娅回到营地后,她钻进自己的小帐篷,拉紧门帘,把盒子放在地上,心烦意乱。
营地里燃着篝火,围绕着篝火交谈、舞蹈的人们的影子投在布上,身影交织又分离,苹果肉桂馅饼、肉馅饼和烤马铃薯的香气,伴随着歌声、酒杯碰撞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笑声传来,隔着一层布,仿佛隔着千万里之遥。
伽西亚独自坐在黑暗里,摊开双手。猫头鹰飞到她的肩头,沉甸甸的。她抱住鸟儿,抚..摸它顺滑的羽毛,它柔..软的腹部贴在她的掌心。
该怎么做?
她知道最好的答案。
现在就动笔,写一封信给爸爸或妈妈,恳求他们联系奥克兰斯,三位法师一起告知议会,此地有这等恶行发生。然后,强大的法师就会到来,接手并处理这件事情。
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她翻找出纸和笔,施放了一个光亮咒,蘸满墨汁的羽毛笔悬停在羊皮纸上,犹豫着,慢慢落下第一个单词:
“亲爱的妈妈……”
可是距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勒缪尔没有求援吗?还是……为什么没有人来处理这事情呢?
她瞪着自己的笔迹,心乱如麻。他们会相信的,他们不会视同胞的苦难不顾。至少,奥克兰斯肯定不会。哪怕勒缪尔并不是个出色的法师。
奥克兰斯现在在哪里呢?父亲能找到他,联系到他,告诉他这件事吗?他会知道才能有限的儿子,被逼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吗?
“我现在在阿班尼西亚,海文。请听我说,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关系到我们的同胞的安危……”
快写,然后把信寄出去,等一等就好了。等到他们派人来。如果是强大的大..法师,可以一瞬间就跨越大陆和海洋,就像她把书架顶端的书传送到自己手里一样。
但是,要等多久?
不知道。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困扰她的是什么。为什么明明有正确的路可以走,却还要挑三拣四。
她不想等。
她现在就想帮助他,以及那些莫名其妙地被威吓的人,现在就让那群混蛋付出代价。
等待,意味着把选择权交到了其他人——或是其他存在的手里,有些人称之为命运,也有些人称之为神。
伽西亚不想这样。
勒缪尔已经把处置自己的权利交给了其他人,看看他的下场。
这是行不通的。
她推开信纸,又拉到面前。伽西亚忽然站起来,在帐篷里踱步。她点燃火盆,见习法师把木炭、草药和焚香扔进里面,等待它们燃烧殆尽。
猫头鹰拍了拍翅膀,歪头看着伽西亚。
“神庙没有窗户,猫头鹰太显眼了……”
她沉思着。猫头鹰的橙黄..色眼睛盯着她,瞳孔逐渐拉长,竖直。魔宠的身影缓缓缩小,身形由蓬松转为瘦长。过了一会儿,一条长着斑纹的花斑蝰蛇出现在地板上。如果光线不够明亮,一扫眼看过去,它看起来和祈祷者们的蝰蛇几乎一样。
伽西亚笑了。
她蹲下来,让蛇爬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把买来的东西装在箱子里,放了一个锁咒,面无表情地走出帐篷。
“你去哪儿?”
凯里斯正借着火光磨剑,另外两个佣兵围着火打牌。伽西亚看了他一眼:“太闷了,我去透透气,马上就回来。不用跟着我。”
“你看起来像要去杀人。”凯里斯咧嘴笑了。
见她没有回答,只是快步离开,凯里斯站起来,和同伴打了个手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他看着她在神庙外徘徊,但并没有进去,而是找了个较近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贩们闲聊。
一直到集会结束,她都没有进去,而是直接起身回来了。
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平静,他不会说那是一种好的平静。
凯里斯闻了闻自己的衣袍,被火焰和熏香的甜味熏得龇牙咧嘴。他抄近路回到营地,脱下外衣,让篝火里燃烧的木头气味和食物的味道盖过那种独特的、甜津津的味儿。同伴们心照不宣地把他挤在中间,加上收剑回来的阿丽娅,四个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打起牌来。
“小姐回来啦。”
伽西亚瞥了他们一眼,点头作为回应,径直走进自己的帐篷。凯里斯捣了捣阿丽娅,四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好奇:这是第一次,他们从这个矜持的女孩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剩余的精力还足够她施放一个光亮咒。随着咒语落地,疲倦如漫过堤坝的潮水般涌上来,帐篷里从黑暗变得明亮。伽西亚坐下来,拉开衣服,缠..绕着她手臂上的花斑蝰蛇随着法术解除消失了。它已经给伽西亚提供了足够的信息。
她在木箱拼成的小桌上铺开纸,羽毛笔的笔尖蘸了蘸墨水。
她迫切地想要和人交谈,但却发现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和雇佣兵们,没有亲密到这种地步 ;和叔叔,他不会高兴她自己跑去神庙里的,他希望旅途尽可能地安全顺利;
更重要的是,神庙里发生的一切和魔法有关,商队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想谈论它的。至于勒缪尔,他们才刚认识,而且红袍法师已经很紧张了,没必要再给他增加烦恼。
这时候,她只能把一切交给纸和笔。
“这件事情和魔法有关。茱蒂丝是个法师。”
她慢吞吞地写完这行字,顿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笔尖悬停在纸上方,滴下一滴墨水。她心不在焉地往上面撒了一小把沙子,以吸去多余的墨汁,脑海里回忆着她看到的一切:
那座巨大的花岗岩建筑,四四方方,却顶着个圆顶,粗粝而突兀,像块被扔在城市中心的石头,她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后来才意识到,它除了正门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开口,一扇窗户都没有;
门口烧着东西的火盆和那股奇怪的味道——她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是一种怪里怪气的甜腻味道;像剧场或斗兽场似的的内里,一层层下陷的圆形场地和观众席一样的花岗石条凳;
随着乐声摇晃的蝰蛇——很好,现在她已经知道他们胳膊上的那些蛇是什么作用了,但是她也进一步确定了那没有什么魔法参与。伽西亚知道精灵们可以用乐声催眠蛇,德鲁伊们也可以友善地把蛇请走,某些法术也能做到。
但是。
伽西亚又撒了两把沙子。
“她让蝰蛇石雕动起来,那是一种幻术。她宽大的袍袖是为了掩饰施法手势,嘴唇念念有词是在念咒语……然后她额前显示出白光。哈,幻术。”
“女祭司发出的‘死人的声音’可以用口..技或腹语做到,而那些无处不在的祈祷者可以打探到海文任何人的信息和行踪,所谓的‘死者的隐私’和‘只有死者才知道的东西’根本不存在,只要他们想知道——就能知道。”
“当然,最后,什么事情的解决方法都可以归到钱上来。不管对谁,她都说‘如果把钱给贝尔则,你们的亲人就可以得救’或者‘你们的罪过就可以赎清’,我的这位同胞的心思比光亮术照耀下的物品还清晰可见。”
她放下笔,想起最后一个祈求和死者交谈的年轻女人:她五岁的女儿前不久病死了,小女孩有一点精灵血统(考虑到这里距离奎灵那斯提很近,这是完全说的通的)。她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安息了……
但是女祭司对她比对其他人都要狠毒。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所谓的神,会对一个丧女的母亲说“因为你女儿有精灵血统,所以她被诅咒了,只能置身于永恒的黑暗和折磨中”?
伽西亚抿起嘴唇,身体因为愤怒而僵硬,胸口发紧。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神庙的,唯一能阻止她拿出法术材料的是最后一丝理智,她自己已经没有多少精力施法了,所记忆的法术也所剩无几,毫无准备,动手只会适得其反,而且起不到任何作用。
明天晚上她还会去。
她还有一天——一个黑夜,和一个白天,来做准备。
火焰灼烧着她。夜色已经深了,但伽西亚毫无困意。她翻开法术书,思索着,寻找自己明天或许会用到的咒语。她必须把这记下来。
女祭司用的是一种幻影咒,一种幻术——该死的,伽西亚选择的未来研究方向是咒法学派,幻术不是她擅长的领域,而那个咒语她虽然知道,但是以现在的水平和理解程度,她并不能释放。所以,她只能从其他角度入手。
如果,她是说,如果贝尔则的使者对“邪恶的法师”也会认可呢?
他们用蛇来检验信徒是否虔诚,如果蛇反而对她示好,听从她的命令呢?
化兽为友。
施法材料是一点食物。集市上有许多种吃的喝的,明天她就可以去买一些,作为献给使者的“祭品”。而咒语和手势可以伪装成祷词和祈祷的咒文。
这很冒险。
在这地方暴露出自己是个法师……
伽西亚叹了口气,但还是决定明天买些肉食之类的带在身上。
除此之外,睡眠术也会有用的;里面人很多,很吵。如果她需要让大多数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者以此压过祭司的气势,需要放大声音的法术;还有一些防护法术,一些幻术……
她埋头挑选着,激动于她正谋划的大胆计划,失望于自己能够使用的法术种类之少。如果能使用更多法术,她就可以提前占卜一下结果可能会如何,或者召唤来足够强大可靠的帮手,或者……
所以,归根结底,她的水平足够吗?还是只是单纯地在送死?
贝尔则信徒众多,有钱有权,还与海文的上层有联系(卫兵根本不理会他们的传教),而且他们真的会杀人。
叔叔也不会允许她去参与这件事情的,这意味着她很难从身边人那里得到支援。而这也是她第一次瞒着长辈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如果他告诉爸爸或妈妈……
神庙里有很多祈祷者,很多蛇,而法术只能对有限的蝰蛇使用,只要有一条蛇再凑过来就足以咬死她。更何况,就算这招起作用,她也得面许多祈祷者——愤怒的祈祷者,以及信徒。
真的要这么做吗?
冷水兜头浇下来,冷却了她心中的冲..动与怒气。伽西亚看向那封未完成的写给母亲的信,把它写完,然后和自己今晚观察、写下的东西一起都放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口。
但是,无论如何,她明天晚上都会去神庙里看一眼。然后,她就会把信寄出去。
如果可以,她希望信里写的是“我解决了这件事情”而不是“请求议会前来调查此事”。但这太不切实际了。
没关系,做好你自己的准备,明天白天去市场上、去海文的邻里之间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然后明天晚上再去神庙里看一看。她告诉自己。只是看一看。
伽西亚把所有选好的法术咒语塞进脑海里,心事重重地熄灭光芒。帐篷里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沉寂的黑暗。